她花了很多氣力才穩住了心神,起身的時候,她瞥見身側的身影。
裴成遠垂首挑著碗裡的菜,不知在想些什麼。
「之瑤……全憑侯爺、夫人……做主。」
這一拜,再起身已是被二老扶住。
「這孩子,何必又行此大禮!」蔣氏拉她,「便是你不說,這也是我們分內的事情,我們只是愧疚,未能為你好生思量。」
裴群也扶她另一邊:「先起來。」
嚴之瑤這一拜卻是真心誠意,沒有什麼好作相。
被二人拉起來後,她瞥見蔣氏眼中淚光,後者背過身抹了一把。
嚴之瑤莞爾:「義父、義母。」
這兩聲,叫二老頓時怔住,蔣氏還拉著她的手,此時微微發顫,她重新回過頭來瞧她,直到確定方才確實是她出聲,才愣愣將她攥得更緊了些。
嚴之瑤輕輕抽了手回來矮身,以女兒之禮告退:「今日女兒,有些疲憊,便……先回院了。」
蔣氏掌心一空,反應過來,一時又是喜又是悲,有些無所適從。
還是裴群從旁接道:「好,你先歇著,放心,有我們在,定不叫你受欺負!」
嚴之瑤起身抬首,仍是撐著一張笑臉頷首。
「臭小子,別吃了!送你阿姊回去!」裴群忽得伸腳一踢,將人踢了起來。
就在府中,哪裡需要送,這是擔心她想不開吧。
嚴之瑤心知肚明,卻沒有出聲,端得面上平靜極了。
至於少爺——
今日他竟是未因著阿姊二字跳腳,倒是當真打頭開了門出去,率先立在了檐下等她。
她想拒絕,可又見二老擔憂,只能邁步出去。
屋內談的什麼,外頭人並不知曉。
露華只知道回去的時候少爺竟是一起出來的,小姐面上瞧不出什麼,她下意識要過去卻被欣蘭姐姐拉了一道,只叫她遠遠跟著。
從主屋到清溪園有段距離,前頭二人走得不快,走了一段,也未有交流。
難得少爺如此安靜。
她兀自提著燈落在後頭。
流觴池邊的柳枝已經抽芽,嚴之瑤偏頭瞧上。
回神的時候,腳下趔趄,被人一把扣住了胳膊。
裴成遠的整個掌心在下,一邊手執著燈籠,空下的另一隻手墊住了她的小臂。
她下意識扶住被撐住的胳膊,將好搭在了少年指節上。
一觸即放,她差點忘了,身邊這位是嘴毒的少爺啊。
呵,糊塗了。
匆忙撤開,嚴之瑤退了一步,等著聽他冷嘲熱諷。
裴成遠垂眸瞧了一眼空下的手掌,又見她分明躲遠的架勢。
心中莫名升騰起一股異樣,不是滋味。
有些煩悶,又發作不得。
他虛虛握了掌心,開口:「站近點,待會瞧不清路再崴了腳還得爺背。」
嚴之瑤詫異看上,見他將燈籠換了手,照著前路。
少爺覷下:「你以為我爹命我來送你做什麼?」
還不是怕你尋死覓活,這一個不小心的——
他又周了一眼黑黢黢的池水。
原來如此。
嚴之瑤沒有出聲,只是捱近了他一些。
二人一起上了橋。
「侯府很安全。」突然,裴成遠又開口。
嚴之瑤沒聽進去,淺淡嗯了一聲。
「我是說,你如果想要罵什麼,就罵,只要不指名道姓,都無妨。」
這句話叫她一頓,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忽得抬眼瞧過去。
少爺昂著頭看著前方,似乎並沒發現她的目光。
嚴之瑤收回視線,一時間竟是無措,半晌,才自嘲一聲。
「笑什麼?」裴成遠蹙眉,低頭。
少女嘴角勾起的弧度苦澀,整個人卻淡漠得叫人心慌。
她一步一步走著,就這麼微笑著輕輕道:「沒什麼。有點,好笑。」
「誰好笑?」
「我。父兄。還有……嚴家軍。」
她答得順遂又平靜。
裴成遠凝著那笑容,倏地收回目光,他道:「嚴將軍與嚴少帥不在,嚴家軍便不是嚴家軍了。」
頓了頓,他繼續:「朝中無良將,你覺得,現在的嚴家軍比之南戎新王之勢,如何?」
嚴之瑤沒想過,此時被他問住。
思忖片刻,才緩緩道:「新官上任,姑且都有三把火……新王……」
「南戎與大桓連連征戰,勞民傷財,你覺得百姓不恨前南戎王麼?」裴成遠停下步子,轉身看住她,「之前一戰,他既能叫大桓痛失主帥,又緣何會平白丟了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