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病了三年,死的時候,他連發喪的錢都沒有,是自己一步一步拖著她的屍身上的山。挖了兩天的坑,路邊折下的樹杈,一點石塊,那便就是母親的墳。而那躺進去的母親,已經在酷暑下沒了體面,臭不可聞。
他從山上下來那日,下了一場暴雨,漫天砸下的雨水刀一般刮著他的臉,他的身子,仿佛是要刮去他一層皮,刮去一身的腐爛腥臭。他趴在泥水裡,卻覺得天地茫茫,獨留他一人,竟是無比的肆意暢快。這隱秘的心思叫他陡然又收起,最後只能伏地在雨中,任由雨水沖刷自己,笑得了無生氣。
一柄傘這個時候撐在了頭頂,他眯著眼,瞧見居高臨下的人。
「小兄弟,你這是……怎麼了?」男人的聲音中氣十足,而他身後,還列著一行縱隊。
那是寒邃第一次看見軍隊,哪怕不過是區區二十多人的軍隊,卻一個個鋼鐵般立在雨中,巋然不動。唯有俯身下來的中年男人將傘留在了他的身邊,傘替他遮了一半的雨水,手裡,又被塞了一袋銅錢,中年人似乎是又想了想,往袋子裡又丟了幾顆金銀豆子。
「小兄弟,這兒臨近邊界,不太平,你且往北邊去。這袋子裡的錢不多,你先緊著果腹,再置辦身衣裳,好好活著,別放棄,人活著,總有希望。」說罷,男人拍拍他,「記得,要用銅錢,你一個孩子在外,莫要露富叫歹人盯上。」
他一直沒說話,那男人便就轉身走了,倒是不遠處有個少年大喊:「爹!快些吧!妹妹還等著呢!」
他打地上爬起來,又聽著有人夾在雨聲中的抱怨:「叫花子那麼多,咱也不能每個都給,而且我看那叫花子好像是瘋了,笑得好瘮人……」
剩下的話,離得遠了,寒邃沒聽見。雨聲太大,伴著戰馬聲,他耳朵一度差點耳鳴。他搖搖晃晃站起來,遙遙看著那些人南下的方向。這天底下有人能輕易施捨,而有人,卻連喝過的水都不曾乾淨。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一身破爛,突然就覺得可笑。第一次,他想要活出個人樣來。
手中的精緻茶盞被丫鬟又添了新水,寒邃禮貌頷首,如今,他是探花郎,是一身官袍的司禮監掌事,即將南下掌管岑州商城興建。而此行,他想要帶上一個人,那個少年人口中的妹妹。
「寒大人。」人未到聲先到,是裴群已然出來,「怠慢寒大人了。」
「侯爺客氣。」寒邃躬身拜下,「昨日是寒某的錯,叫嚴小姐多飲,今日特來請罪。」
裴群趕緊道:「哪裡哪裡,這宴飲助興,本是應當,我也是問過了,若非是裴成遠這小子攪合,也不會有此一處,還請寒大人擔待啊!」
他伸手就將青年托起,又著人重新上茶坐下這才又道:「寒大人放心,之瑤已經酒醒,無事無事。」
「寒某今日來,其實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寒大人請說。」
「侯爺,不知侯爺可有選定婚期?」
裴群神色一肅,笑道:「聽寒大人的意思,是有話要說?」
「寒某慚愧,跪請侯爺,將婚期提前。」他說著已經跪下。
「……」
片刻,裴群才反應過來,他並沒有再次伸手去扶人,而是問道:「這話,你昨晚可是也對之瑤提過?」
「是。」
「那之瑤如何回答的?」
「寒某今日來,便也是求一個答覆。」寒邃仰頭,「侯爺應是知曉寒某即將遠赴岑州,此番前來,但求成全。」
裴群心中計較,如此,便是之瑤昨晚找了藉口考慮,這青年還真是心急,竟然不過一夜就巴巴趕過來。再一想,也是,最近的良辰吉時便就是下月,確實趕得狠。
「如此,寒大人稍等片刻。」裴群著人去通知清溪園,一面又看了一眼跪著的青年。
「好。」
寒邃其實並不擔心嚴之瑤會不同意,無論出於何種原因,這樁婚事,勢在必行。嚴之瑤無心京城,又因著此前的南戎王之事一直沒能定下婚約,如今整個大桓都知曉他們議親,加上她一心惦念嚴將軍,思念岑州,必不會拒絕他。
若是偏非要說有什麼是橫亘其中的,那也只能是——
「寒邃,你這是什麼意思?」說曹操,曹操到,下一刻,一身錦衣的公子便就從跨步走了出來,裴成遠一臉的不耐煩,「大清早的就來串門,這不合適吧?」
「成遠!不得對寒大人無禮!」
「我如今是將軍,哎,父親,將軍是不是比他區區一介司禮監掌事要高上些許?」裴成遠呵了一聲,「不僅僅是些許呢,寒大人,你見了我,可不是還得喚一聲將軍聽聽?」
「臭小子你!」裴群起身作勢要拉他。
裴成遠是誰,輕易就躲了過去,直接湊到了寒邃眼前,後者還跪著不及起身,就這麼被少爺直接堵在了眼面前。
裴成遠心情大好。
寒邃想了想,也不在意,兀自起身,又對著他道:「裴小將軍。」
裴成遠幾乎是一瞬擰眉:「小字給爺刪了!」=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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