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女皇才開釋僧人及支迦沙摩,命其以譯經之名,行言近指遠之舉。
在仙居殿中,她戰慄著說出要利用流言而婦人沉默的時候。
她便明白自己成功了。
褚清思笑著將玉印放在身前的坐席上,而後一手撐著憑几,緩緩站起,溫柔俯視著跪坐的僧人:「我所要的是成為萬民心中的觀音,我不僅要萬民信服我的意志,我還要萬民以我意指為準,凡我之言,悉數聽之。」
在女子堅定的音聲之中,支迦沙摩恍然想起一件事。
在春二月,女皇曾從宮中遣人送來一支簡片,上面僅書四字「淨光天女」,言外之意就是要他們以此為中心。
故自那日以來,他們這些僧人終日都在經典之中尋找有關天女的內容。
而女皇之所以不再繼續誅殺並開釋多數佛僧,他之所以能從河南府獄中出來,皆因與其有所交易,便是要找到能夠駁斥佛秀之言。
當看到婦人的私印,支迦沙摩迅速朝女子俯首系頸,老翁不再是令庶民敬仰的名僧,而是隨時可供大周天子及女子驅策的臣。
「我與其餘大德自當輔助褚檀越。」
*
不日,各大佛寺的上座便開始宣講《普門品義疏》。
因為有眾多大德的宣揚,所以百姓皆開始議論豪門巨室中人,而褚清思也同時遣人宣揚自己是夢見如來才醒寤。
洛陽及河南道的民聲中日漸出現褚公家小女兒乃觀音誕生的言論,以致有時甚至不必過度宣揚,百姓就會自己使流言變得更真實。
*
龍門山下,伊水河畔。
河水漫過青草。
水中游魚從其中穿行而過。
很快,水面泛起波瀾。
魚便各鳥獸散。
父母已去聽大德宣法,兩孩童從佛寺偷偷出來,相約來到這裡抓魚,脫下葛屨,露出潔白又體胖的小脛,雀躍的踏入水中。
嬉戲時,小郎君想起在佛寺所聽到的談話,抬頭問女童:「真的有觀音嗎。」
女童對此並無猜疑之心,坐在伊水邊的高石上,看著對面的龍門山:「我阿娘與阿爺都說褚小娘子幼時墜水,以致常年大病,後只能幽居佛寺,所以才能一直康健,儼然就是從禍患中所誕生的觀音,與那些大德口中所宣講的經典相差無幾。」
孩子的天性便是爭強好勝。
先發問的小郎君小聲開口:「可我爺娘說那些高僧大德雖然已說觀音誕
生,但還並未曾言明觀音誕生在何處,因此不可妄自猜測,若錯認菩薩,必會觸犯神佛。」
彎腰去看水中青草的女童聞言,瞬間直起身體:「肯定就是褚小娘子!」
小郎君也高聲駁斥:「不是!」
要去往洛陽的褚清思跽坐在車中,聞見有孩童大聲而嘶,似乎相持不下,於是命馭夫停下,隔著帷裳安靜聽著女童與小郎君的辯論,低頭一笑。
孩童所言,其實就是他們父母所想。
雖然百姓之中依舊還有懷疑的聲音,但也已經出現百姓會隨之辯說的狀況。
而如此,就已經足矣。
這就是君王的佛道。
用以馭民。
在無聲無臭之中,馴服其意志。
即使難以讓天下眾人皆信服,可只要這些高僧大德不停地宣講傳播,只要有人願意相信,那事情便能為真。
不信亦無礙,女皇所需要的僅是一個統治天下的源由。
按此情勢,不久便可以命支迦沙摩等人直接言明觀音是何人。
褚清思自帷裳望出去,看著那兩個仍在辯說的孩童,出於愛護道:「伊水河深,留兩人在此小心保護,記得隱匿蹤跡,等他們父母來再離開。」
侍從車駕的甲士拱手稟命,轉身往後走去。
隨後,褚清思伸手輕輕拍了拍車軾:「翁翁,走吧。」
自三月起,她便已向長兄褚白瑜請求將前世那位駕車的老翁遣到自己身旁,為她駕馭車駕。
老翁唯唯一聲,拉著韁繩,繼續驅車前進。
*
為避炎夏,女皇已經在上陽宮燕居數日。
可當車駕停下後,褚清思卻久未下車,她撫摸著手中的這支簡片,神色有些悵然彷徨。
又想起今日清晨。
濃厚的黑色剛被稀釋為青。
她站在衣架前,展開雙臂,隨侍在旁為自己更衣,心中則仍在思慮著要去洛陽謁見女皇一事。
剛將垂領衫、半臂與間色裙穿好,及至要系腰裙時,她恍然想到何事,轉身向室內的几案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