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車馬不能過宮室,故眾人皆是步行至闕門。
張斂也手抱著笏板與同僚並行在離宮的甬道上,公服的大袖因此動作垂在身側,雖然在隨大流往長樂門走,但烏履邁得稍顯沉重與遲疑。
可其神思忡忡,像是心中有何懸而未定之事在困擾著他。
旁邊的同僚看見他欲上馬,趕緊出聲勸阻:「張左丞,你我身穿公服不便騎馬,還是乘車吧,何況你面容看著不佳,既身體不適更應乘車,若你無車,可與某同乘。」
除卻冠服有異於他們的武官之外,其餘文官也多半是乘車。
畢竟這大袖公服在騎乘過程中稍有不慎就會被損害,頭上的冠也可能歪斜以致儀容不整,為天下所觀。
張斂拱手笑謝,然後走去登車。
*
褚清思盥洗更衣畢,坐於堂上朝食。
褚持善因昨日嬉戲過度,至今未曾醒寤,崔昭的隨侍蕭氏見身為家中主人的女子已然整衣在堂,自覺身為賓客的她們有所失禮,又謹記崔昭的命令,本欲去將人喚醒。
褚清思從自己隨侍口中知道之後,命人將其帶來,開口即道:「佛彌姓褚,既是我長兄的獨女,也是我褚氏的子弟,待我不在,以後褚氏更需她來經營。只要我不言,她在自己家中多寐幾刻又能如何。」
女子的語速緩慢,如敦敦教誨。
聲音也分明毫無起伏,情緒平靜,可為何還是讓人感到如此畏懼。
蕭氏覺得,覺得就像是沿著道路緩緩前行的車輪。
它雖慢,可讓站在車前的人避無可避,只能靜待其從面前碾過。
又或是會從自己身上一碾而過。
她惶惶不安地伏拜請罪:「是妾久離洛陽,一時失智。」
還要去見女皇的褚清思無意繼續多言,何況這是大嫂崔昭的人,警戒一下足矣,所以只揮了揮手。
蕭氏如蒙大赦,迅速退步離開。
老翁剛好與其錯過,來到堂上,拱手道:「小娘子,有朝官來了。」
當看見戴進賢冠、簪白筆的張斂被引導至華堂,出現在自己面前。
褚清思眸中的情緒稍有滯停,隨即又重新流動起來:「今天應是五日一次的朝會,遠未到結束的時候,但張左丞冠服在身,是未去還是未到明堂就離開了,難道就不懼御史台向女皇上諫?」
張斂在堂上侍立之人的指引下,走到西面几案後的席上跪坐,然後將雙手舉過頭頂,脫冠放在坐席旁,最後才面向女子:「朝會進行至一半,女皇身體不適,於是只能結束,某本來是準備歸家的,但昨日無意間得知了一個消息,是與褚昭儀有關,再三思量過後,還是決定來告知一聲。」
褚清思朝西凝望而去,不禁淺笑:「與我相關?」
做了幾年尚書左丞的張斂如今已逐漸改去昔日的言行舉止。
或許是想明白身為酷吏,終究不能長久,若想要立足萬世就必須徹底融入這多出身於門閥氏族的朝廷,所以也開始學儒禮,學著去做一個普通的士人、朝官。
張斂默認點頭,聲量則跟著低到絕傳不到華堂之外:「有人舉報褚昭儀近兩年與長安那邊往來過密。」
跪坐在西面的人接著又言:「而且今日朝會散時,某見周俊、趙王等人都未從長樂門離開,應當是隨著女皇去集仙殿了,大概就是要談及此事,故某立即前來,若褚昭儀此時儘快入宮,或許還能力挽這局。」
欲用湯來潤喉的褚清思在聽到這些話的一瞬間,忽舉匕不動。
在如此良久後,她含了口湯,不動聲色地吞咽入喉:「為何要來告訴我。」
張斂也絲毫不掩蓋自己所想,畢竟利益交換就是如此,需要坦誠相待才能得到想要的:「因為某得為將來博一博,就像昔年某同意與褚昭儀聯手,也是博一個前途。」
褚清思將匕放回被工匠千錘百鍊製成的高足蓮花金碗中,匕落入湯中的那一刻,一圈圈的波紋從中央往四周蕩漾開。
她以冷漠的態度注視著,聲音雖然依舊平淡,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帶有幾分壓抑,宛若被縛上礫石,無法自主地往下墜:「若是張左丞這次博錯了呢。」
張斂出身於阡陌,與那些天生就擁有很多東西的子弟不同,他一路就是赤身裸膊搏過來的,不信天命,只信自己的選擇。
所以無論輸贏,都認。
既不怨天,也不尤人。
「那就只能怪某的命不好了。」
褚清思不由囅然。
張斂以為女子是在欣賞自己的豁然。
可她卻說:「我若是你,便不會這麼選擇。」
一個是統御四海的帝王,駕馭王權之術勝過天下無數男人,而一個是依附帝權的孤女,所有權力的來源都是婦人所給予。
多載以來,能夠做的也有限。
唯一可利用的就是自己掌起草詔書的身份。
以此與群臣傳遞消息,建立聯繫。
可也僅限於此了。
朝中那些人平時雖與她有頗多利益往來,然絕不會追隨於她這樣一個被女皇用來分擔繁多無趣國政的「工具」。
褚清思自己看自己都覺得是困獸,所以才只能尋求與長安那
邊聯手,謀得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