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樂輕輕抓住這隻纖長的手,它比看起來要更有勁。她摸到謝音徵指腹上的薄繭,欽佩道:「謝姐姐果然是真功夫。」
謝音徵笑道:「現在薄了些,先前還要更厚。」她看著自己的一雙手,用力把五根手指張開,「從小我就學各種樂器,別人都誇我,我心裡也不是不高興。不過,就我自己來說,若只為高興,我寧可去做旁的事。——若能由我,我願意有事業可作。不是說那種轟轟烈烈、能傳世的大事業,不拘是什麼,只要是一樁真正的事情。音樂能打動人,但我那樣的不行,琴也好簫也好,由我彈奏,只是給大家提供些可有可無的消遣罷了——封嬤嬤說得不好聽,但也有點兒對,是『靡靡之音』。我想做能為人帶來益處的事——哪怕只是一兩個人。」
柳樂看著謝音徵把手指收緊成拳,豁然開朗地想:世上沒有弱而美的事物,原來一樣東西美,它一定有力。
她對謝音徵的敬愛又增一層。
「你恐怕在想我是說大話吧?」謝音徵突然問,帶著一種調皮的神氣看著柳樂。
「沒有。我正想向姐姐請教……」
「沒什麼可請教的,我確實是說大話。」謝音徵計謀得逞般笑起來,引得柳樂也一齊笑了。
兩個人笑了半日方住,謝音徵說:「好了,現在你又歡喜了。你該歡歡喜喜的,我一看見你就想,這個妹妹笑起來才美呢。」
柳樂害羞地垂下頭,暗想:她指的不是談話中,是一看見我,她看出什麼了?我看她心中含憂,莫非她看我也是如此?
謝音徵又說:「前頭我說那大話——做姑娘時,我確實是那般想的,不過自從……我就發現只是些空想。」她躊躇了一小陣,很快便堅定地說下去,「在我雖是空想,但我說的那些事,不單指我去做——不管誰做到了,我都高興。今日我這麼高興,便是因為一位朋友,先前他也常來這兒。本來他……本來他什麼也做不了,空有一身本事,卻無法施展。他那樣一個人,若自己知道,或許恨不得乾脆死了也罷。想起來,我便為他難受。可如今——我把死字說得太輕易,還是活著好,如今,他又可以做許多的事,因此我高興。」
她飛快地垂下眼睛,柳樂只看見她眼中星星也似亮晶晶的一閃,忽然醒悟:她是在說晉王爺。
可惜那位王爺根本配不上她,一百個配不上。
對待友人,她純粹、真摯、一心一意,使人動容,可偏是這樣一位朋友,又令人替她不值。
為這個不值,柳樂險些要掉下淚。
第9章 這人倒一點也不醜,可他真怪啊
一個丫環跑入亭子說:「夫人,前頭傳話過來,老爺要回去了。」
「就來。」謝音徵跳起身,向柳樂告別,「回頭再見,柳妹妹。待會兒看見譚夫人,替我說一聲。」
柳樂連忙答應,看主僕二人步履匆匆出花園去了。
她忽然覺得怪沒意思,悶悶在亭中坐了一會兒,不由又向謝音徵離開的方向望去,正好見到一群人穿過小小的月洞門。
她十分詫異:那位穿著寬袖紫袍的白髮老人顯然是譚家老太爺,晉王相隔一步立在他身後,旁邊站著譚家兩位老爺和幾名管事家人。只見晉王低頭不知說了什麼,老太爺笑了一陣,又向兒子說了幾句話,叫人扶著出去了,晉王則由兩位老爺引著,直往園子走來。
柳樂想起計晴說過譚老太爺是晉王的老師,那他當然要來為師母賀壽。不過男客們都在前頭書房談話,獨他一人來了花園。
好在他們沒朝這邊走,柳樂便坐著不動,看他們慢慢步出迴廊,沿著水邊柳蔭小道,一徑向涵玉台方位而去——正有許多人在那邊玩耍。路上也有三兩位姑娘無處避讓,低著臉上前見禮。晉王每次都停下腳,躬身回禮,那副謙遜之態與幾日前在行宮見到時判若兩人。
柳樂將目光掉開。
過了約莫兩刻鐘,腳步聲響,是計晴跑了來,問道:「謝夫人走了?什麼時候走的?」
「走了一會兒了。」
「這麼說她沒見著……」
柳樂搖搖頭,站起身,「咱們射箭去。」
「我剛從那邊過來,已經散了。」
「這就散了,還沒等我試一把呢。」柳樂滿心遺憾。
「剛才你不去,被趙姑娘贏了,好出了一場風頭,連王爺都瞧見了,然後誰還有心思再玩。」計晴頓住,又問,「剛才晉王爺進來,你怎麼沒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