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樂和計晴進屋磕了頭,老太太忙招呼她們在身邊坐下,向柳樂看了又看,點頭說:「計晨那孩子該打,真沉得住氣,把個寶貝媳婦藏這麼嚴實。」又對計晴笑道,「如意了吧,得了這麼個好嫂子?」計晴抿著嘴只管笑。老太太又問計晨何時回來,說了一陣才放走,要她們「去小園子裡耍耍。」
因親友眾多,譚家設了流水席,孫輩幾人並媳婦們分別陪男女賓客宴飲。席上的果菜十分精美,但究竟誰也不認真為吃飯才來,柳樂二人不過略坐一坐應個景,便下席更衣盥手,往花園去逛。
這花園實在不算小,湖石花木、亭台軒榭,好不清雅。計晴悄悄告訴柳樂京里出名的幾處花園:「這也是一個,還有先皇題的字。」
柳樂左看看右瞧瞧,不禁想要是家裡也有一間大園子,爹娘該多喜歡。
「蓋這樣的園子要不少錢吧。」她問。
「咱們家可別想,娘不答應。」計晴擰著眉說,「一沒有這麼大的地方;二來搬這些山石,還有蓋亭子可費錢。大概要……一萬兩吧。」她信口說道。
「一萬兩。」柳樂嘆一聲,可是心裡已著起了一小團火苗。別家的園子也不是地里長出來的,只要有本事,自然能設法把日子過好,她暗自琢磨。
「你要是喜歡,告訴二哥,他一說准成。」計晴輕輕一推柳樂。「幾塊石頭、幾盆花能值多少,主要還是缺這一片地方。眼看二哥要發達了,他肯定願意讓你住在有大花園的房子裡,咱們把隔壁屋子買下來不就有了。我就要間小屋,前頭種白牡丹,再搭個鞦韆架,等我回來住上一半日便知足了。」
「從哪回來?」譚家一位姑娘譚若金忽地從山子後往外一跳,抓住計晴,「好不害臊,讓我聽聽,到底是從哪兒回來。」
計晴沒提防說錯了話,臉羞得紅布似的。「少胡說,我們在這兒羨慕你家園子呢。」
「不用羨慕,你想天天住也行。」譚若金拖著腔,意味深長道。
「今天客人真多。」計晴把話岔開。
「謝五姑娘也來了。」
「在哪兒?」計晴立即四望。
柳樂仿佛看見池塘邊有個紅艷艷的身影一閃——她總覺得謝五姑娘穿紅。
「早走了,她沒停留。」譚若金說,「不過她姐姐在,就是都御史夫人,待會兒她可能過來。」
「哦。」計晴乾乾應了一聲。但柳樂立即忘了見不著謝五姑娘的遺憾,巴望著見一見謝家昔日的二姑娘。
她早就從計晴口裡聽說了謝家二姑娘的故事:太后的侄女,曾與晉王爺定過婚約,婚約取消後,謝二姑娘作為續弦嫁給了都察院御史黃通——雖然計晴眼裡黃御史已經算是半個老頭子,其實他只三十多歲,是都中最年輕的三品官員,一般人都認為他前途不可限量。
柳樂並非在意這些。她一是仰慕謝姑娘的美貌和才華,二是因為謝姑娘只比她早成親幾個月,而且……反正她覺得兩人會談得來。
譚若金說不了幾句話就急著走,「我母親叫我。你們千萬待到晚上,那時候咱們好好玩。」她囑咐道。
譚家老太太有個得意的孫媳婦,叫做楊敏,性子非常活潑、善戲謔。譚家設宴待客時,她總是陪姑娘和年輕奶奶們談天。姑娘們無論自己愛不愛說笑,沒有人不喜歡她的。
柳樂和計晴把整個園子轉完一遍,就見楊敏伴著一位身形苗條的女郎進來花園。
「那個就是謝二姑娘?」柳樂瞧了一眼,幾乎有些失望。細看去,謝二姑娘長得的確美,遠山眉,寒波目,臉上有幾分謝五姑娘的影子——可非得細看才行。這時她穿一身藕荷色的對襟衫,軟黃裙子,溫溫柔柔的顏色,但是一點兒都不起眼。
楊敏和她在一隻亭子裡坐下,柳樂等人都上去招呼問好。
柳樂是初見,楊敏為她們介紹了。不知為何,柳樂覺得很難稱她謝夫人,便喚了一聲:「謝姐姐。」
謝家姑娘眼睛裡笑了一下:「柳妹妹。」
與眾人問候畢,謝二姑娘重新坐下,向柳樂望一眼,不動聲色向旁邊讓了讓。坐在那兒成了件再尋常不過、又令人喜悅的事,柳樂去坐了,隱隱感到羞澀、得意。
她突然看明白了謝二姑娘的美: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美不美,卻在意自己是不是「好」,並好強地希望別人注意到,又輕視瞧不出的人。縱然心中含著憂傷,那一瞬間如陽光刺破霧靄,她的眼睛分明地說:「我見你就像見到二月的青草地一般歡喜,我知你亦然。」
柳樂亦然。
敘了幾句閒話,謝二姑娘對楊敏道:「今天你們是忙上加忙,不用陪我,我願意自己坐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