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官司本不是告我丈夫,告的是個閩南來的商人,他賣貨,我家那個在裡頭做個中人,也叫一起告了。是這麼著:那商人從閩南販貨過來,在京里賣掉,又從京里販貨,回家去賣,走這麼兩趟。誰知他人先來到京城,跑去勾欄院,看中一個表子,這可就花錢如海水一般,把預備著在京里辦貨的銀子都花了個乾淨,他又想給這表子贖身,娶回去做老婆——他家裡就他一個了,要有父母高堂管著,敢這麼胡來?碰見這麼個冤大頭,那老鴇子當然要狠敲他一筆,他拿不出錢,也沒心思做生意,就要把他閩南來的貨整個倒給人,說原本能賣兩千兩,因為著急只要一千。我男人稀里糊塗給他騙去,幫他找了幾個湊錢開鋪子的,這些人先拿出二百兩定錢給他,又寫了八百兩的文書,只等貨船到了,在碼頭上交割。
「船到之後,一邊收了錢,一邊拿了貨,我丈夫得了二十兩中人錢,本來事情就完了,誰知那幾個開鋪子的回去後,發現只有當面打開看的幾個箱子裡是上等東西,其它都是些爛木頭,賣不出的次貨,他們幾個本也是窮苦人,合夥湊錢找這個營生,哪裡肯吃虧,就告到方大人這兒,所幸那商人剛贖出表子,還要置辦些回去成親的家當,一時還沒走。方大人立即就把他提了來,商人只管抵賴,說是船上夥計做的手腳。把幾個夥計提來一問,原來都是他家裡的夥計,在半路就得了商人的信,要他們把好貨先賣掉,又買了些次貨假充,專為了騙人,一批東西賣兩回錢,都花在表子身上了。
「這商人叫自傢伙計供出來,還不認,說從沒給過信,夥計也拿不出信,因為信上說看過後立馬燒掉,夥計聽家主的,自然就照辦了。眼看說不清楚,這時候就見出方大人英明,他說事情都因表子起,只把她拿來問問,就把那表子喚來,才夾了一夾棍,哭天喊地都一一招出來,說商人對她說有辦法弄來銀子,總共給了她多少多少銀子,正合著賣貨的錢數,那商人無話可對,只好招認了。表子仍回勾欄院,贖身的銀子拿回來賠開店的幾個人,夥計們各打了十板子,令他們回家。我丈夫要賠中人銀子,可他本來欠著帳,已把那二十兩用了,還不出,所以也給關進監里,我一個沒營生的婦道人家,往哪裡湊錢去,讓他關著罷,看他以後還隨便給人做保不做?那個奸商是正經問了個徒罪,打了四十板,下到獄裡,不准拿錢贖罪。這人長得倒清秀,姑娘似的一身細皮嫩肉,那牢獄日子可挨不過,老天報應,不上一個月就染病死了。娘子你看,方大人這案子斷得清爽吧?」
柳樂蹙起眉:「我聽著卻還糊塗:既是貨物買賣的官司,該把交易中經手、經眼的人找來一一核對,卻把個不相干的女子拿來用刑,是什麼道理?」
「怎麼叫不相干,要是沒她,哪來這些事情?」張氏驚詫地叫起來,忽地眨幾下眼睛,又對著柳樂笑,「娘子放心,對良家女子,方大人向來敬重,別說動刑,除非非去不可的時候,也不會提你上公堂,丟你的臉面。」
柳樂嚴肅地答道:「不能如此說,女子當然也上得公堂,沒做壞事怕什麼丟臉,若是與我相關,我希望能當堂分辯!只是這位女子,怎見得她一定知道商人賣貨以次充好?要讓我受刑,我也受不過,那時胡亂說出來的話怎能算罪證?」
「哎呀,她與你當然不一樣。她是個娼妓禍水,只管勾人吸血,害別人傾家蕩產、夫妻反目,別說她供詞是真的,就算這次沒她的事,也該罰一罰她。」
「她們賣身多是受迫,並非自己要做禍水,至於夫妻不和,更該怪追歡的男子。再說這位女子有心向好,願意從良,已經贖出身,為何又把她推回火坑?」柳樂冷聲道。
張氏撇著嘴道:「依你說,這樁案子從頭至尾是方大人斷錯了?」
「案子的來龍去脈我不知道,不敢說。」柳樂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斷得太魯莽。若是聽過證詞,尋出破綻,然後明察暗訪,得了實據,這才算英明。可是拿一個柔弱女子用刑,這不叫嚴刑逼供嗎,能見出什麼真本事?斷案都是這樣,我也能斷,一天斷百八十件也來得。」
「方大人一眼就能認出好人歹人,這還不算本事?你呀,莫是聽見我說商人樣貌好,便以為他心也好?要說這商人確實斯斯文文不像是狡詐人,所以我丈夫才吃了他的哄,總算方大人年紀不大,人不糊塗,不聽他瞎話,叫表子來問,一問不就問出來了?他們這些經商的都一個樣:一門心思低買高賣,賺那黑心錢;表子更不必說,哪裡是真心從良,不過是圖謀錢財,貪富貴舒服,等到把子弟颳得窮了,她還願意守著他?——你要拉她出火坑,她自己還尋著要往回跳呢。一個只管貪財,一個貪財好色,兩個人撞在一處,能撞出什麼好事來?他兩個都是好人,倒是他自家的夥計好端端害他不成?」
「怎知一定不是夥計?他們說有封信,又拿不出來。」
「怎麼會是夥計?」張氏急得直拍大腿,「我不知你們斯文人嘴裡如何說,不過『天下老鴰一般黑』、『無商不奸』這話總是有的吧?夥計除了愛偷懶,我就沒聽見有什麼話編排他們的。」
柳樂差點都要笑了:「話雖是有,但要依著它,乾脆把天下的商人一股腦全投進牢里豈不好?」
「可不是全都該關進去,只不過沒那麼多像方大人這樣的官罷了。」=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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