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二十八層,十二層之下,是朝生暮死,眾生皆苦。
十二層之上,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儘管世道註定如此,但他們做不到的事情,總有人可以。
胡家就是他們要借的「勢」。
自從那次在「往事」撕破臉之後,辜蘇又暗地裡通過某個人聯繫到了他。
他按照辜蘇的計劃,隱入暗處,一直在打聽關鍵證人的下落。
在各路「眼睛」的幫助下,奔波跋涉,跨越三省,直到昨日,終於將潛逃的兇手捉拿歸案。
而他能比警方快一步找到殺死曾程的兇手,一定程度上,並不是因為警方無能。
而是他過去曾經像幫助曾程那樣,幫過許多人。
聚沙成塔,這麼多年,總有幾個記得他恩情的人。
其中不但有白道,還有在監獄裡認識的黑。道。
儘管都是些小人物,但他們記著楚沉的好,領他的情,一旦他要找什麼人,這些遍布各地、受過他恩惠的人,將會自動自發地充當他的「眼睛」。
蚍蜉撼樹,固然可笑。
可螢火之輝,亦能照亮長夜。
……
從「往事」回公寓的路上,穆盛洲的身體太過疲累,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
他夢到了很久遠的事情。
那是他與辜蘇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她遭曾程報復割喉,被送進ICU搶救,四五天後才轉危為安,進了VIP病房。
穆盛洲來到她的病床邊,垂首看她。
紙片一樣虛弱的人,安靜躺在雪白被子裡,氣息奄奄、小臉蒼白,眼睫覆於眼瞼,如兩片失去生機的黑色鳳蝶。
脖頸處纏著繃帶,里三層外三層,將纖細的天鵝頸裹得嚴嚴實實。
他望著這個楚沉遺留下來的軟肋,俯身,大掌隔著繃帶,虛攏上她咽喉。
漆黑如墨的幽瞳中,流轉著嗜血光輝。
殺了她,就能讓楚沉痛苦。
讓他痛苦,這個念頭,幾乎占據了穆盛洲的全部思緒。
口袋中手機突然響動起來,似是驚醒了他。
是助理打來的電話。
他回過神,輕嘖一聲,眼神複雜地起身,最後回眸望了一眼她,離開了病房。
等穆盛洲再次折返回來的時候,推開房門看到眼前一幕,雙目微微瞪大。
辜蘇光著腳,斜坐在窗台邊緣。
病房的窗簾是白紗質地,自有一種純潔肅穆的意味,像是飄搖的招魂幡。
樓上的風很大,白紗自她纖瘦肩頸輕劃而過,翩然揚起時,如海水呼吸時起伏的浪潮一般,沒過她高抬的雙腕,宛若塞壬再世。
她好像在托舉著什麼。
聽到開門聲,她微微側過臉來,不經意攏了攏身上空蕩蕩的病號服,無瑕白膩面容籠著層薄霧般的茫然,眼瞳黑潤,唇色淡得幾乎看不見。
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她與他對上視線的一瞬間。
紗簾慢悠悠垂落,歸於平靜。
男人難得出神。
風止。
心動。
如同春雪消融後第一聲抽芽的微音。
這些年來,在他心底陰暗處肆無忌憚生長著的無邊慾念,多半發源於此。
興許每一個在純粹的血與拳頭間討生活的人,都會對自
己的反義詞心生嚮往。
他與楚沉,都不能免俗。
他暴戾,血腥,粗糲。
她柔婉,乾淨,細膩。
她就是他的嚮往。
穆盛洲隨即在心裡冷笑。
怪不得楚沉把她放在心尖上寵著,外人說她一句不好都要直接擼袖子干架。
她確實像個藝術品。
只可惜,很快就會碎掉了。
下一刻,穆盛洲臉上的從容冷淡幾近裂開,因為辜蘇身體向窗外傾了傾,似乎下一刻就要掉落下去。
在意識到之前,穆盛洲整個人已經箭步沖了上去,攥住胳膊將她從窗邊扯落,往後帶離危險地帶,怒斥道:
「你做什麼?」
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面上露出慌亂之色,但在繼續嘗試開口與回答穆盛洲的問題之間,還是選擇了後者。
她將攏著的手掌打開,好叫他看清自己捧著的東西。
是一隻蜷縮著的小鳥。
翅膀以怪異的姿勢扭曲著,看著好像快不行了。
小小一隻乖順地躺在她白皙手心裡,好像明白她是它唯一的指望,甚至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指。
穆盛洲眉頭擰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