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兩人的房間裡,傅儒許靜默片刻:
「恐怕他也是這麼想的。只希望他以後,不要後悔。」
傻孫子今日存心打臉,影響到的,可不止是辜蘇和他的面子。
老人站起身來,釋然道:
「來不來都是命,隨他去吧。」
……
八點半,成人禮準時開幕。
辜蘇的手被傅儒許牽著,自酒店富麗堂皇的旋轉大樓梯上緩步而下,無神的雙目用一條與禮服同色的絲緞遮住,肌膚勝雪,紅唇因緊張而微抿,姣好面容被緞帶被遮蔽,美中有缺,如斷臂維納斯,令人嘆惋。
大廳里的說話聲,迅速靜了下去。
傅儒許清了清嗓子,接過一旁服務生準備的話筒:
「感謝各位今天能來到這裡,參加辜蘇的成人禮。各位可能會覺得奇怪,傅家送上的請帖,並沒有標註今日主角的身份。」
樓梯下,有和他相熟的老頭笑道:
「不會是你養了一輩子兒子,到老了想換口味養個女兒吧?」
那老頭身邊站著一名盛裝打扮的女人,眉目凌厲幹練,短髮紅裙,正舉杯喝酒,借著這機會,打量台上女孩——正是他的孫女林鳶。
傅行舟的秘書。
那老頭問完,又不罷休一般:
「那行舟得叫她什麼?姑姑?」
傅儒許看到他時,嘴角微微下撇,隨即又笑臉相迎:
「你算得不准,她這么小的年紀,怎麼好意思讓她做姑姑——她和行舟一個輩分。」
林老頭的目光扎向辜蘇,可惜她看不見,並未察覺這目光中隱含的敵意與打量。
反而是會場微冷的空氣,叫穿得單薄的辜蘇引發了肺部舊疾,掩唇咳嗽起來。
多年前的那一場幾乎要了她命的大雨,留下的後遺症原本已經養得差不多,前不久又被肺炎引發出來,她咳得壓抑,呼吸間漸漸滲出一股血腥氣。
傅儒許對她的咳嗽置若罔聞,自顧自道:
「大家都知道,我的兒子如晦是腎臟衰竭,加上併發症去的,當時我全世界給他找匹配的腎源,在各個醫院都留下了他的數據。在座的各位大多為人父母,知道孩子生病,做父母的心裡有多難受。可惜合適的腎源實在稀少,我也是在如晦去世後不久,才接到醫院通知,找到了和我兒子高度匹配的腎源。」
這話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辜蘇臉上。
眾所周知,腎臟這種東西,直系親屬之間配型成功率才最大。
而且,高度匹配……
如果這個女孩不是和傅如晦非親非故的孤女,而是……
某個只在私下裡流傳的小道消息,此時不約而同地浮現在了眾人腦海。
他們的目光變得難以琢磨起來。
當年,為了不動搖繼承人的位置,也為了不叫私生子來分走家產,傅儒許在傅行舟出生後沒多久,就從傅夫人的產床前把兒子押走,在同一家醫院做了結紮。
如今不但莫名其妙跑出來一個私生女,向來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傅老爺子竟然還把這個私生女隆重地推出來……
莫非人老了,是真的會轉性的?
底下的人議論紛紛,辜蘇雙手安分交疊,置於腹部,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猶豫著要去取藏在胸口,折成小小一張的帳簿紙。
站在一旁的傅儒許眼見她胸前露出帳簿一角,眼睛微微睜大,立刻捉住她右手,對在場賓客道:
「儘管如晦已經去世,這遲了一步的捐獻也沒了意義,但就當是我給自己留個念想,今天趁各位都在——」
辜蘇只覺得鉗住自己的枯枝一樣的手指攥得死緊,手腕已經被捏得發疼,對方卻還沒有放手的意思。
她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掙扎,只是後背已經出了層微汗,胸口的帳簿也仿佛變得滾燙起來。
傅儒許就這樣舉起了她的手:
「從今天起,我會將辜蘇記為如晦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孫女,與行舟同輩,以全遺憾。」
台下人還沒來得及捧場,就聽林鳶的爺爺開口:
「那她到底是個什麼來頭?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他話說得客氣,明眼人卻都看得出來,他是衝著辜蘇來的。
傅儒許表情不變,把話筒遞給了辜蘇:
「你來說。」
她的手指已經緊張得發顫,左手接過話筒時,右手依舊被他攥在掌心。
「我……」她深吸一口氣,才顫顫吐出一個音,就聽見自己的聲音被音響擴到了大廳的每個角落,如同置身空曠山洞之中,而她是深陷敵巢的弱獸,「我是……傅家資助的,福利院的小孩,我十歲的時候,父母都去世了,後來被送到了那裡。再後來,我……我離開了那裡,機緣巧合,認識了傅……爺爺。」
「還有呢?」傅儒許狀似慈愛地看著她。
她喉頭乾澀,想掙脫他的手,卻無果,孤注一擲之下,剛想不管不顧地開口,卻聽他低頭,在她耳邊極小聲地提到了一個名字:
「想想蔣其聲。」
她握著話筒的手指驟然收緊,面上顯出遮掩不住的慌亂來,驚恐之下改了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