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微漪早已到了外出歷練的年紀,而他每次歸來,總要給我帶些禮物,我從前總是期待,表現都要熱切許多。想來是母親怕我「故態復萌」,前來敲打一二。
我微微揚起頭,做出傲慢神態來。
「自然不收,誰看得上他的破爛玩意。」
「很好。」母親笑了一下,又和我說,「你要記住,阿慈,他現在討好你,不過是為了放鬆你的警惕,好在背後多咬下你一口肉罷了,切不可再和他廝混在一處了。」
我說,「自然。」
接下來母親與我說的,便也是些尋常話題。督促修煉心法進度,飲食作息,還有身體狀況,便讓我回去。
只是在我走前,她又與我咬牙切齒地告誡道,「你如今身體如此虛弱,全是被他害的!若不是他在我孕時給我吞服異草,阿慈也不會天生病體,如此孱弱。」
我微微低頭,面無表情。
我以前也以為,我這破敗身體是被舟微漪害的。但他只不過是又一次被冤枉罷了。
母親的謊言算不上精巧,只要我有心求證,很快就能得出真相,只是我原本不願意去印證。
我再沒心思應付了。母親好似還有些奇怪我怎麼不回話,便聽見我以袖掩唇,輕聲咳了兩聲,眼中都似瀰漫起水霧。她微微皺眉後說道,「回去吧,好好休息。」
於是我乘著靈輿又回去了。
只是這一次又不巧,還沒等我靜下心來,再消化一下如今的年齡狀況,又接到了長兄來訪的消息。
他遊歷回來,未去見父親,第一個來見的便是我,從來如此。
我這時候屬於雖然會給他臉色看,但還沒徹底撕破臉的狀態。就算讓舟微漪回去,之後他也還會來拜訪——微微嘆氣,我去了前堂見他。
舟微漪隨風而來,身上似乎都帶著些許霜寒氣息。
我抬頭望向他,竟是微微一怔。
對修士來說,一兩百年其實並不算什麼,舟微漪如今的面貌,也和我死前相差不大,但精氣神確實不同,至少我能一下子就感覺到,這是「年輕版」的舟微漪。
銀髮銀眸,同霜雪覆身般冷淡。
他平時臉上神情很少,總是像寂靜松雪一般。但此時走過來見到我,竟是微微露出笑容。松雪仿佛一下就消融,只剩下美貌了。
「阿慈。」他喊我。
我還是有些出神。
突然想起來,我除了許久未見母親之外。
……也好久沒見過舟微漪對我笑了。
只不過這次我回神的比較快,輕輕地「嗯」了一聲。
舟微漪待會還要去和父親回稟,其實也留不了多久,便直接將靈匣取出,要交予我。
「路上見到了只有趣的小玩意,是只雪精。便捉來帶給你了。」
他說的實在輕巧,但雪精乃是天地靈氣所化的活物,造化非常,也極為稀罕,是用來煉製法寶的好物。其中若有一點靈光,便不同尋常。像是拿來鑄劍,便是活劍了。
哪怕是不用來鑄法寶,只是對於冰、水屬修士修煉來說,也是極好的。
這樣的寶物,哪怕以舟家那浩瀚如煙海的收藏寶庫,恐怕也找不到幾隻。
但我知道舟微漪抓這玩意給我,當然不是讓我去做什麼法寶,就是單純給我玩罷了。
還挺奢侈。
我抬頭望向他。
舟微漪不是母親,我沒那麼多遮掩,他好像也發現了我今日神色不同尋常。笑容微微一頓,低下頭來,似乎有些擔憂地看向我,「阿慈,你怎麼了?身體有不舒服嗎?」
他一下子彎腰彎的那麼低,靠的又那麼近,簡直要貼在我的臉上。我一下往後退了幾步,漆黑的眼珠子又緊緊地盯著他,神色晦暗。
其實按常理來說,我如今對他應該多有愧疚才對——我是因愚蠢自討苦吃,舟微漪卻實在沒做錯什麼,反而被我構陷誤解多年。
但我對他,卻實在說不出一聲對不起。
我的確是被教壞了,性格乖僻又傲慢,哪怕這會已經意識到自己錯了,卻還是對舟微漪軟不下腰來。
我到底對他有多年心理陰影,還隱隱心虛,很是不自在。
我其實深知舟微漪和我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是因為父親隱瞞,陰差陽錯,他將我視為弟弟,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和我這樣的人搭上關係。
所以現在,我也還是不要耽誤他了。
再構陷他是做不到了,我雖然惡毒,但實在做不到這麼下作。
我的睫羽微顫了顫,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要。」
舟微漪微微一頓,唇邊笑意不變,只是神色有些失落,「阿慈不喜歡麼?對不起,哥哥實在不會挑,總是挑不見你喜歡的小玩意。」
那一點失落很快打消,舟微漪又貼心詢問,「不如阿慈給哥哥寫張單子?下次遊歷,哥哥給你帶——」
「舟微漪。」我喊了他的名字。
從前我是喊他哥哥的,後來疏遠敵對後,便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他。更過分的時候,我叫過他「野種」。只如今這話,我是如何也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