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微漪好似有些按捺不住的雀躍,看得出,他現在其實心情不錯,語氣帶著笑意,「阿慈,我看母親她還是很……」
聲音猛地頓住了。
那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臉上,潮濕的、落在臉頰上的微熱痕跡。
我的眼睛仍是紅的,眼眶中滾著霧氣,只隔著這麼一會,實在沒那麼容易消下去。
舟微漪原本那點笑意一下便消散了,近乎於驚慌地湊過來,「阿慈、阿慈,你怎麼了?別哭……」
我怎麼知道我怎麼了。
我內心非常不耐煩地想,自然,還有幾分難以言述的難堪。
像舟微漪這樣精於言論之道的君子,安慰起來的話術竟也如此的乏善可陳,除了不斷地說「別哭」、「別難過」,還有一聲聲地喊「阿慈」外,就沒有什麼別的新鮮詞了。
我因覺得尷尬,早已經遣散四周的侍女和侍衛,也讓舟微漪走了,但舟微漪沒聽我的話。
被舟微漪的眼睛寸步不離地盯著,躲又躲不開,我只覺更加狼狽,非常兇惡地道,「我不難過」、「我沒想哭」。但身體的反應偏偏就很不爭氣——眼淚在他的注視下,就沒停過的掉。
舟微漪看上去,實在是呆了好一會的樣子,才想到去取一塊巾帕,小心翼翼地給我擦眼淚。一邊擦,一邊在那貧瘠語句里終於添加了幾句新詞,「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到後面就全是舟微漪在道歉了。
看上去,倒和是舟微漪在欺負我一樣。
其實我也並沒有想明白,舟微漪為什麼要和我說對不起。
畢竟他沒做錯什麼,反倒是我的過錯,由他來遮掩,他自己也受了一鞭子的罰。非要說的話,舟微漪只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地犯蠢,然後害得我不得不在母親面前為他求情,結果求情說不上,我自己先——
越想越氣。
我面無表情地道,「就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舟微漪小心翼翼低垂著眼,不見「微漪真君」的威勢,只顧遷就我。他這樣,我連欺負他都無甚成就感。
舟微漪垂著眼,卻是只盯著那眼淚划過的地方。
阿慈皮膚嫩,只用巾帕微微一擦便紅起來,以至於舟微漪猶豫著又不敢動手了。手背上青筋緊繃,頭上幾乎急得要冒出熱氣來——即便舟微漪往常外出歷練,被陷入到一些絕境險地中,也絕沒有這樣緊張。
正好此時,原先被舟微漪遣著去取一身外衣的侍女也回來了。
她一回來,還頗為猶豫,因為舟夫人已經帶人離開了。若只少了主人那些人便罷,偏偏在這附近人影伶仃,叫她懷疑自己是不是來了不該來的地方——
我聽到聲響,自然尷尬,不願意讓人看見。於是面無表情地偏過頭,用手猛擦掉自己臉上濕意。
手下的重,一下被舟微漪攥住了手腕。
舟微漪皺著眉,有些心疼,又實在無奈的模樣。
「不要急。」舟微漪低聲湊過來和我說道,「我讓她離開,不讓人見到你。」
我開口是想反駁什麼的,奈何實在找不到藉口,也只得偃旗息鼓。舟微漪的動作很快,很快打發完人回來了,不由分說要將那拿過來的大氅給我套在身上。
我其實有些嫌熱,現在又還心存惱怒,不想再受舟微漪的好意,正要讓他走開,卻見舟微漪猛地將大氅蓋在了我的頭上。
我:「?」
大氅嚴絲合縫地攏著,內里一片黑暗。
下一秒,舟微漪也鑽進來了。
大氅是寬大的形制,但就算再寬大,鑽兩個人進來也實在有些擠了。我在黑暗當中分外迷茫地和舟微漪對視,舟微漪的呼吸,似乎都能極輕地落在我的面上,縷縷交融——
我撇開頭。
「阿慈。」我聽見舟微漪很正經地開口,「沒關係,不會被人看見了。」
我:「……」
我一時不知是驚嘆於舟微漪的「好主意」,還是先諷刺他,忍了忍,選了第二項,「你不是人嗎?出去。」
雖然我在黑暗當中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舟微漪是修為極高的修士,我自然知曉,他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感受到黑暗當中,那落在我身上的、彰顯著極其鮮明存在感的視線,舟微漪突然開口,「汪。」
我:「?」
「我可以不是人。」舟微漪問,「能留下來嗎?」
自然不行!
我被舟微漪氣得腦仁疼,卻又莫名覺得有些無聊的好笑。但再陪他做傻子下去,實在有失顏面,於是一矮身從那大氅下面溜了出來。
這一會的功夫,我淚倒是止住了。
舟微漪將大氅掀開,看我一眼,也不提什麼。只是最後,那衣服還是落在了我的肩上。
相比起蓋頭上,我覺得穿著也還沒那麼蠢——而正好此時,舟微漪又開口尋醫之事,將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才想起來?你背上的血都要流幹了。而且別的不提,那絞龍鞭上的毒總要清一清,不是說硬扛就能扛過去的。我漫不經心想著,又聽舟微漪道,「你臉色不好,身上還有些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