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解意。」我喊住了他,聲音在氤氳落下的雨霧中也顯得朦朧許多,「讓其他人收拾一下,先避雨——你也是。」
一行人馬很快動身,尋到一處空蕩蕩的洞府內暫且歇腳。
妖淵眾人的精力十分旺盛,方才經歷過一場戰鬥,沸騰熱血都未平息,因此也坐不住,三三兩兩約了肉搏比試。偏偏做這些事的時候,倒都還很安靜,像是刻意收著聲似的。
有人忍不住在一番比試過後,小心翼翼地往洞府的深處望去。雖然看不見那人,但只要知道舟小公子身在此處,便有些莫名的安心。
洞府最深處已擺上靈石陣法,溫暖乾燥。
裴解意披上數層妖獸皮毛攏成了窩,目光晶亮地看了過來。
我:「。」
我不動聲色地將原本要取出來的靈榻放了回去,窩進了軟絨絨的皮毛當中,像是貓似的左右蹭蹭找了個十分滿意舒適的地方,才很輕地應了一聲躺下。又對裴解意道:「你坐在我旁邊。」
裴解意的唇角,好似微微上翹了一下。又滿臉肅容地盤腿坐在我身側。
這只是暫時歇息的地方,倒並沒有仔細劃分所屬領域。只不知為何,妖淵眾人都駐足停在了洞口處,以至於這片空間只有我和裴解意兩人,顯得格外寂靜。
人一靜下來——大概就容易想些煩心事。
我很快閉著眼靠在皮毛上,意識卻十分清晰。眼前似又浮現了那張布滿紅點的山河圖。
外圍幾圈的「紅點」已經被消滅了,倖存的百姓也已解救出來,如今正逐步攻向中心領域,也是以舟家為據點輻射開來、舟天陽真正掌控的勢力重心。
碰到的「活死人」越來越多,魔物也愈見強大,但妖淵人極擅對魔,仍是一支令魔物聞風喪膽的鬼神之師。
按照這樣的趨勢,應該已經引起舟天陽的注意了,只看他什麼時候按捺不住要動手。
要小心。
還有,和仙盟修士撞上的機率也越來越大……畢竟有許多次便是我將他們引來,示意其將落難的百姓帶離西淵。
大概這等「坑人」之事做的多了。仙盟從一開始極為配合,到後來不知為何,竟死咬著我的尾巴不放。讓我有幾分疑心,難不成是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不願再讓我逍遙潛逃在外?
嘖。
煩心。
我蹙著眉,不太高興。
耳邊朦朦朧朧傳來裴解意喚我的聲音,卻不知為何,始終似隔著一層。半闔的眼也和被水汽黏住了似的,怎麼也睜不開,就這麼渾渾噩噩地跌進了夢境當中。
夢裡,無數張看不清的臉站在道路兩側,低頭望著我。
我面無表情地從那些臉中穿行而過,卻見他們的脖子猛地伸長——和被強行拉伸的畸形泥團那般,交纏著,擋在了我的面前。原本看不清的面容,也化成了萬分熟悉的五官。
登仙宗的弟子。
和我一同修習的醫修們。
此次行動的同盟修士。
長安明、殷符、王老……
還有總是在我面前晃的宋星苒、容初弦……舟微漪。
他們都直勾勾的看著我,目光離奇得像是在看什麼異類。
舟微漪那張熟悉的面容上,帶著略微扭曲、很有些古怪的笑意,忽然間湊過來,擋住了前路。
耳邊響起他喑啞的聲音——
「阿慈,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的身形略微一頓,沒什麼表情地抬手,以術法斬斷了眼前無數糾纏的頭顱與面孔,清出一條血路來。
道路盡頭延伸至黑暗當中,什麼也看不見。
我不清楚我要去往何處,又要在何時停下。只是一腔孤勇,不容得我回頭。
「孽徒舟多慈!還不速速伏誅!」
身後傳來寒聲戾呵,我腳步又遲疑了一瞬,很不高興地答話:「我不是你徒弟。」
也渡和幽魂似的,驟然浮現在我身前。他神色極為凜冽,隱隱間似又含著厭惡,那雙望向我的眼神和望著一塊死物也沒什麼區別。
這樣渾然不在意,又好像有些嫌棄的神情,讓我輕微恍了恍神,只覺得與前世重疊。
只也渡口中說的話,卻又與現世有諸多牽扯。
他道:「舟多慈,你是舟天陽之子,與他沆瀣一氣,助紂為虐!如今舟天陽遁逃,便先祭上你的性命,以慰諸多無辜生靈在天之靈吧。」
我立時想反駁什麼,卻說不出話來。腦中只迴蕩著「舟天陽之子」、「助紂為虐」這類的話,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