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地處西南邊陲,林多瘴深,毒蟲蛇蟻遍布,當地百姓多不開化,苗漢混居,民風剽悍,被稱南蠻,時常有土司糾合山匪鬧事,去這里做官,相當於被流放了。
想他蕭紹榮堂堂世家公子哥兒,生來便在錦繡叢中長大的人物,這輩子從沒吃過苦,突然被貶謫到這種邊遠蠻荒之地,要是不慎被毒蛇咬上一口,或是被剪徑的土匪截了道,死在外面也不足為奇。
看來皇帝還是要除掉這塊心病,蕭紹榮註定有去無回了。
觀瀾院中,尤夫人正聲淚俱下地苦求著:「兒啊,你就去罷,就當是娘求你了,黔州雖然偏遠,但好歹算是活著,你我娘兒倆還有重見之日,總比留在這玉京擔驚受怕的強啊。」
「不去。」蕭紹榮冷冷道,「他若要殺我,儘管來殺,總之我不會出玉京一步。」
自從上回在祠堂嘶吼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之後,他就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整個人像一具行屍走肉。
深愛的妻子背叛了他,效忠的君主愚弄了他,他為之奮鬥的理想成了一個笑話,人活一世,真是沒意思透頂。他看透了這世間的虛偽,人心的狡詐,如今只剩下生無可戀的厭煩。
看著他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尤夫人心如刀割,擦了擦眼淚,從袖中掏出一柄匕首,跪在地上。
即使是如今心如止水的蕭紹榮,也不免被這一幕震懾住了,脫口而出:「娘……」
尤夫人雙手捧刀,平靜道:「既然如此,那榮兒,你先把娘殺了罷。」
「……」
「聖旨已下,你不去黔州,就是抗旨不遵,這是殺頭的大罪。反正爹娘終究會被押上刑台赴死,娘年老了,不願受那份折辱,你先用這把刀將娘殺了,再去將你四個妹妹殺了,你爹那兒也去送他一程,如此,咱們靖國公府滿門都在九泉之下感激你。」
尤夫人想了想道:「對了,還有貴妃娘娘,以及你的外甥女兒,不過她們娘兒倆在宮裡,應該輪不到你殺,這便算了,咱們一家子總會在地府團聚的。」
她用最平淡的語氣講述著這些殺人誅心的話語,短暫的寂靜過後,蕭紹榮最終剝下了那層看似死氣沉沉的外殼,露出底下千瘡百孔的血肉,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跪在地上,雙手去拉扯尤夫人。
「娘,你起來,孩兒錯了……是孩兒錯了……」
尤夫人扔了刀,一把將他摟在懷裡,痛哭道:「好孩子,我的兒,你要爭點氣,為娘只有你這一個兒,十月懷胎,日日夜夜懸心吊膽,養你到這麼大,我為你操碎了心啊……」
「你怪娘趕跑了你媳婦,娘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求不來,榮兒,你要學會認命……」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昔日的隔閡與生分瓦解冰消,蕭紹榮哭得兩眼通紅,沙啞著嗓音道:「我去,娘,你別說了,我去。」
第二日,蕭紹榮打點好行裝,靖國公夫婦一路將他送出城門。
亭驛外,栽了一片杏子林,春日花開如雲,遠遠望去,如一片煙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