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終於想明白了。」
蕭雲漪不勝淒楚地苦笑:「他不只是單單要榮哥兒的性命,他要的是整個靖國公府,他要將靖國公府一網打盡。試問天底下還有什麼比謀反這樣的罪名更適合用來誅九族的呢?榮哥兒與潞王勾結謀反,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們私底下恐早有往來。陛下耳聰目明,這幾年榮哥兒在黔州的一舉一動,想必都有緇衣衛上報給他,可他偏偏按兵不動,暗中蟄伏,等候時機。」
「妹妹這些年跟著陛下讀書,可曾讀過《左傳》嗎?《左傳》第一篇,便是《鄭伯克段於鄢》,鄭莊公明知其弟有反心卻故意縱容,等其起兵造反時才出兵討伐,言其『多行不義必自斃』,一舉必中的同時又贏得天下聲名。」
「陛下就是鄭莊公,而潞王、榮哥兒便是共叔段,可笑的是他們以為自己占儘先機,卻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不過是棋盤上兩粒微不足道的棋子,怎贏得過背後那手段老辣、心機深沉的操棋之人。」
她看向婉瑛,眼中透著悲憫。
「我從前的確不喜歡你,但事到如今,我只可憐你。你不過是他股掌之中的玩物,同我們這些人,沒有任何分別。」
「自古情債難償,恩怨難泯,是非因果,對對錯錯,早已說不清。可妹妹你是這一切事情的源頭,若非是你,榮哥兒不會一步步地落入他的算計,到如今淪為亂臣賊子,引頸待戮,我們靖國公府也不會捲入謀反案,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他對你情根深種又如何,憑什麼要別人為他的愛付出代價?榮哥兒何辜,靖國公府滿門又有何辜?妹妹說你已還清,我卻覺得,你欠我們蕭家實在良多。」
最後,蕭雲漪抱著懷中手爐,靜靜看著她道:「你問我為何等到今日才說,實話告訴你,我不久於人世,你求不求情,對我來說,已無關緊要,你就當是我這個將死之人,如鯁在喉多年,不得不趁咽氣之前一吐為快罷。」
婉瑛走了,是哭著走的,看著她挺著偌大的肚子,被侍女攙扶著,在雪地里踉踉蹌蹌離開的樣子,其實是有些可憐的,但深宮之中,有哪個女人不可憐呢?
素若過來為她系上披風,蕭雲漪摸了摸她額頭上的傷,柔聲問:「疼嗎?」
素若搖搖頭:「不疼。」
蕭雲漪便笑了笑,握著她的手說:「素若,咱們就不回宮了罷?」
素若一愣:「娘娘……」
蕭雲漪放目遠眺,唇畔含著淺笑:「你看這漫山遍野的梅花,多美啊。」
西嶺遍植白梅,凜冬時節,寒梅怒放,點綴在這冰天雪地,琉璃世界。
蕭雲漪想起那一年,她還未出閣,跟幾個相好的姐妹出門踏青遊玩,正是三月暮春時節,草長鶯飛,山花爛漫,大家手挽著手,爬山登高,整座山頭都是她們的歡聲笑語。
此後數年,再沒有過這樣輕鬆愉悅的時光。
她是靖國公府嫡長女,然後是蕭氏貴妃,最後才是她自己,這一生,盡為家族二字所累,在宮裡這麼些年,步步留心,時時在意,唯恐行差踏錯,連累家裡,凡事都是思索再三了又思索再三,殫精竭慮地過了一輩子,仔細想來,竟從未為自己痛痛快快活過一場。
所以為什麼要進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