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女摔了一跤。」
楊恭和李申扭頭看來,只見一小娘子,歪歪斜斜靠在春梅旁,一手拽著樹杈,一手拽著斗篷,毫無貴女風度。楊恭無動於衷,李申在她二人之間來回看看,陛下不發話,他也不敢動作。
崔冬梅氣急,適才崴腳算什麼,這才是折戟沉沙,無顏面見江東父老。
崔二娘子的臉面啊!罷了,沒了美色,她還有年少情分,「陛下,使人來救我,臣女摔了一跤。」
分明是個嬌俏動人的小娘子,此刻嗚咽聲聲,站立不穩,忒是可憐。楊恭沉默片刻,抬手示意李申。得信的李申招呼三兩個宮女前來,救崔冬梅於水火。
及至崔冬梅到皎月閣廊下,未能有她期盼中的情形,反而是極力隱藏自己,不想使人瞧見。
可再如何藏匿,那烏糟糟的披風,混著雪水的鳳頭鞋,還是落入楊恭眼中。他半點沒將小娘子看作小娘子,權當她是個晚輩,從上到下打量。直到崔冬梅無顏低頭,雙耳泛紅,他方道:「素來只知你驕縱,卻不想,你還未繼承你父親半分功夫。在這園子裡,也能摔跤。」
崔冬梅無地自容,「陛下,臣女是個姑娘家,要臉。」
楊恭輕笑,「要臉?那日來尋我說話,便是你的要臉?你且去收拾妥當再來。」
崔冬梅聽得他說「再來」,驀地喜笑顏開,一雙眸子光亮看來,「再來,陛下不攆我走?」
楊恭低頭看向她的繡鞋,「摔跤的小娘子,如何攆走。你父兄是肱股之臣,留你片刻。」
小娘子提著裙子,笑盈盈行禮,「陛下稍待。臣女這就來。」
順杆往上爬,崔冬梅最會。跟著引路宮婢,腿腳利索,腳步輕快而去。一路上,她不忘姑娘家的臉面,左右提起裙擺,將那一團團污漬儘量遮蓋。
楊恭看著她的背影,吩咐李申,「去將二娘子的丫鬟尋來。」
李申得令而去,獨留楊恭入到內間看書。
一牆之隔的抱廈,小娘子更衣換鞋,窸窸窣窣。楊恭手持書卷,盡力將視線落到字眼上,可,隔壁那不知收斂的二丫頭,真是不令人省心。
宮婢來回的腳步之聲,淅淅瀝瀝的水聲,再有,二丫頭自以為低聲的吩咐,不絕於耳。
楊恭聽得煩躁,起身於屋內踱步。
凡是楊恭身側伺候之人,不論何時,俱是小心翼翼,丁點多餘聲響也無。偌大宮城,何時有了這等不會伺候之人。踱步幾個來回,楊恭數度看向隔壁,想出言提點,卻念在她是個毛丫頭,半個字不言。
突然,隔壁聲響停下,楊恭舒坦不少,回到翹頭案繼續。
卻不料,片刻之後,崔二娘子的吩咐之聲再次響起。嘀嘀咕咕,像是在和小丫頭商議,尋哪件衣衫合適,配哪個繡鞋合適……聽得楊恭頭疼。
心道:崔信府上的姑娘,何時養得這般嬌嫩了?
不過是入宮,半日功夫不到,這得備下多少衣衫首飾!
又是一陣環佩叮噹,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楊恭聽李申在門外稟告,「陛下,崔二娘子請見。」
「她收拾妥當了?」
「是」
楊恭再不復適才的耐心,「既已妥當,傳個軟轎,送去太后跟前。」
這話清晰明了傳到崔冬梅耳中,她不敢置信,看看緊閉的房門,再看看李申。折戟沉沙,出師未捷身先死,這等時候用,才最為合適。
「陛下方才不是說,讓臣女收拾妥當再來麼?」崔冬梅屏卻臉面,朝內喊道。
「不必,既是賞花宴,賞花去。」
崔冬梅:你不知道你就是那朵花麼?
崔冬梅自小不知適度二字,好似沒聽進楊恭的話。
「陛下,臣女適才崴了腳,走不動道,可否在此處歇息片刻?」
未聽見內間傳來任何響動,小娘子眉目流轉,偏頭看向身側的李申,見他並未阻攔,權當陛下之言尚有迴旋餘地。
「陛下,你若是不出聲,臣女當你應下了?」說著,就要去開門。
雙手堪堪碰上門框,就見門扉由內打開,似一瞬之間,一個人影立在小娘子眼前。他高大英武,眉宇之間三分殺伐之氣,更有那突如其來的灼灼視線,落在小娘子面龐,似無聲斥責。
斥責她的無禮,斥責她的不規矩。
崔冬梅覺得泰山壓頂,逼仄得喘不過氣來。雙眼一黑,跌跌撞撞朝後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氣站定,再次看去,方才明了這人是陛下。
不知該說什麼。她低矮的身段,莽撞的行徑,於楊恭跟前,著實像是犯錯的小娘子。
「我……」我什麼好呢,「我……臣女不是有意的,只是想看看……」不對,剛才說的不是這個,「崴了腳了,沒站穩,並非不守規矩想要進去打攪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