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看向太子,一臉嫌惡繼續,「太后薨逝,你父親神思不再,這等時候不論前朝還是後宮,你多注意,儲君之責,切莫忘卻。」
說到最後,嫌棄更深,頗有幾分若是還有旁的皇子,絕不使喚太子做事的模樣。
太子和太子妃應承下來,看著崔冬梅遠去。
守了太后幾日,又哭喪守靈,調停諸多事務,小娘子本就不甚豐盈的身姿,如今略顯羸弱。從蒲團上起身之際,雙膝晃動,身軀微顫。素服在身,麻繩束腰,窈窕曼妙。尤其是那起身之後的瞬間回眸,眼角帶淚,瑩瑩光亮。
美人俏,三分孝。
留守原地的太子看得晃神,久久不能自主。
「殿下,皇祖母靈前,安心跪著才是。」
太子妃的話令楊琮瞬間回神,收回眼神,自責朝棺槨看看,而後低聲道:「胡言亂語!」
劉三娘嗤笑,「是真是假,我說了不算,殿下的心,已經告訴殿下。」
被人戳破的窘迫湧上心頭,楊琮忍不住,「女子乖順,才是正理。」
劉三娘譏諷,「你自己信麼?郭氏若是乖順,你會喜歡?!」扭頭虔誠看向香爐,「而今要做的,是為天下表率。殿下可知!」
此言一出,偌大的靈堂,更顯空曠寂寥,不知何處而來的一股鬼風,撩起火盆中點點碎屑,跳躍著升騰至半空,起起伏伏。待風過境,又落回原處,仍是灰燼。
……
話說離開的崔冬梅,還未入到立政殿,就見李申跟前的小子,急忙忙而來,「娘娘,陛下犯了舊疾,有些不好。」
崔冬梅定在原地,「你說什麼?!」
她的問話,無需人應答,提著裙擺一溜煙跑到立政殿。目下楊恭面色尚可,然右臂不受控制顫抖,顫巍巍提筆,點硃砂,落筆。即便如此,翹頭案前,三五朝臣依舊稟告政務。
小子的解釋還未說完,崔冬梅便見如此場景,倒吸一口涼氣,扶著門框站定。
旁人口中的陛下,高高在上,殺伐果斷,從無敗績,是神明,是國之柱石。他不會累,不會疼,不會有任何不好,他只能熬干自己,照亮大鄴前行道路。
可是,他是個人,他是個從小就不被家人喜愛的孩子。於他而言,哪怕一點點的溫暖,也足以明亮前半生的黑暗。
崔冬梅不理會眾人神色言語,一徑走到獨屬於陛下的高台。
拿過他手中狼毫,點上硃砂。
「我替你寫。」
寂靜無聲,楊恭看向崔冬梅不說話,跟前幾個大人神色變幻也不說話。
崔冬梅知道他們想什麼,「前朝便有二聖臨朝,怎麼,我不能麼?此前論到何處,接著說。」她整個人被楊恭輕輕一拉,順勢坐在龍椅之上。坐得穩當,一點子害怕驚恐也無。
甚者,毫不掩飾看向幾位大人,「怎的不說話了,我想,還是宣左相入殿說說才行。」
終於,他們或是見楊恭並不阻攔,反而很是縱容,將此前議論之事呼倫吞說了說。西北戎狄繼去歲冬日南下之後,今春也不太平,勾連營山以北方旭、赤東等,高舉大旗犯我大鄴。
這事兒,崔冬梅知道一些。
此前父兄來信提過到。是以,無需楊恭提點,一徑問了西北諸將,糧秣軍需等,扭頭問楊恭,「宣上國柱策應可好?」
西北諸將,歸上國柱長子邱陽統領,命上國柱於姚關一帶構築第二防線,再好不過。
楊恭點頭,「你寫。這信去到邱陽手上便可。」
崔冬梅依著自己的想法寫就,給楊恭看看,又在他指點下,另外添上幾條。如此這般,計定。至於這信到邱陽手上之後,是何境況,且略去不提。無他,只因早有中書令、史官等人,將今日記錄在冊封存,傳閱各部。
處理好政務,崔冬梅命早已等候在外的太醫看診。太醫別無他話,只說靜養,多年頑疾,想要治癒,委實艱難。使人好生伺候陛下,再有人打攪遣人告知她一聲。
太后喪儀繁重,她又是頭次主持,一來二去,一點子空閒也沒有,只能多加派人手照看立政殿。甚至,還命太子妃幫襯著辦了幾件差事。直至送太后上邙山和先帝合葬,才算告一段落。
皇家守孝,不同坊間,帝王不過是一月之期,皇子皇孫,也不過是一年之期。
除服那日,再見陛下,崔冬梅將他細細打量。這人,像是又瘦了些,紅色常服在身,略顯寬大,那束腰所用革帶,掛與不掛無甚區別。順著透風常服看去,軟腳幞頭下,面色灰白,淒悽慘慘。
崔冬梅飛奔過去,拉著他衣袖,「你這幾日,是不是沒好好用膳?我多次使人去照看你,你將我的話聽進去了沒?還有,我讓小廚房備了好多你愛吃的素齋,你吃過了沒……」
服喪忌葷腥,忌華服。瞧他這模樣,像是連素齋也沒吃上幾口。
他更顯凌厲的眉眼低頭看向小娘子,「吃了,你囑咐的那些,都好好吃了。不信,你問問李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