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他見到你,第一個想起的是那飽含欺騙的愛,還是無邊無際的恨呢?」
鶴予懷猛地抬起眼,看向剎靈那數百隻帶著笑意盈盈的眼睛。
「但我對你的條件很心動。」剎靈抬起手,謝不塵的身體如同提線木偶一般隨之動了起來。
琉璃瓶裂開縫隙,魂靈如同蒲公英的種子,緩緩落進謝不塵的身體裡面。
「我願意讓你試一試,你要是輸了……」剎靈的語氣意味深長,「我平生最恨負心人自大狂,如果你輸了,我不僅要他的身體,也要你的命。」
最後一絲魂靈灌入體內,謝不塵軟綿綿的身體猛然坐直,兩隻緩緩睜開的眼空洞無物,毫無感情。
那烏黑的瞳眸倒映著鶴予懷的身影。
第76章
剎靈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對師徒, 抬手給他們打下了一道隔絕外界的牆。
這道「牆」是由魔氣構建而成,是半透明的,灰色的魔氣如攀附在牆體上, 將裡面的聲響全部攔住。
因而外面的人只能看見謝不塵和鶴予懷兩相對望的身影。
牆內,鶴予懷抬起手,指尖在距離謝不塵只剩毫末距離時倏然頓住。
謝不塵捉住了鶴予懷嶙峋的腕骨,眉目冷冷的, 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也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自己在哪, 身邊到底有什麼人,陷在了何種境地。他烏黑的眼眸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像是一顆被擱置在冰雪中的琉璃。
而後他只說出了一句話。
「你是誰?」
鶴予懷愣了一瞬,他猛地轉頭看向牆外的剎靈。
第一眼, 不是愛也不是恨。謝不塵甚至不知道他是誰!
剎靈無辜地扇了扇自己的翅膀,沒有理會鶴予懷那像是要把自己千刀萬剮的眼神。
反正也殺不死嘛,剎靈幾百隻眼同時眨了眨,有什麼好怕的。
他承諾要給謝不塵一個永遠不會痛苦,永遠不會醒來的美夢, 自然不是說假大空的謊話。因而他將謝不塵的魂魄囚在琉璃瓶裡面保存, 剝離謝不塵那些七情六慾,再為謝不塵構造了一個世界。
在這裡, 謝不塵不再是被師父殺掉的可憐情劫。
他是宗門天驕,是無情道人;他有為人處世至善至美的師父, 有對他萬分敬佩的同門。
沒有人會傷害他, 也沒有人膽敢傷害他。
他目之所及看見的都是剎靈為他搭建的世界,他不會感到任何痛苦,他會在這樣的世界待到直至神魂散盡。
所以他不認識鶴予懷, 對他來說,這個突兀地闖入他的世界的白衣人,只是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
但很快,謝不塵就發現了鶴予懷額角上的魔印,他的目光閃爍片刻,手中的長劍驟然出鞘,搭在了鶴予懷的脖頸上。
「魔頭。」謝不塵言簡意賅,「該殺。」
鶴予懷愣神片刻,還不等開口說話,謝不塵的劍已經動了!
剎那間血光四濺,鶴予懷毫無防備之下又被謝不塵割了一次喉嚨,血沫嗆出嘴角,他來不及擦,只伸手攥住謝不塵大紅衣袍的一角。
「我……」
話音未落,謝不塵似乎是訝異於這魔頭居然沒死,抬劍就要往鶴予懷胸口插!
然而長劍未能前進半分,鶴予懷單手握住劍身,鮮紅的血液淅淅瀝瀝往地上淌。
「我……是,是你師父,」鶴予懷的聲音像破了洞的茅屋,沙啞不成型,「你一點也不記得了嗎?」
「一點點……都不記得了嗎?」
謝不塵居高臨下地看著鶴予懷。
在他的目光里,周遭不是陰雲密布,魔氣四溢的崑崙墟。這裡是上清宗,是蒼龍峰,四周鳥語花香,見春閣的亭台樓閣就在他的身後。
謝不塵輕輕笑了一聲。
這笑意裡面,是對自己所聽到的東西表示荒謬:「呵……一個魔物也敢自稱我的師父?」
quot我師父是上清宗掌門,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和他相提並論?quot
在這如夢似幻的世界中修了無情道的謝不塵說起話來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和和緩,生氣活潑的樣子。他仿佛成為了曾經的鶴予懷,一字一句之間都滲滿無窮無盡的冷意,如刀鋒一般讓人聞之膽寒。
鶴予懷被謝不塵的話砸了個正著,渾身都冷了。
他眼睫翁動,忽的想起從前的謝不塵。
那樣飛揚的少年人,充滿生氣和活力的樣子。儘管人生的前十幾年沒有被人好好愛過,但他好似天生就知道怎麼愛人。他會黏黏糊糊地叫鶴予懷師父,抱著呆呆撒嬌,把腦袋埋進靈獸那一身軟毛裡面——真是小孩子氣啊,哪有修士會和靈獸撒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