鴇母奈何不得,警告的眼神狠狠刮過青黛,示意她不要說錯了話。
眼見鴇母走遠,看似乖順的青黛一直垂著的頭卻突然抬起,衝著林清如哀涼地笑,
「大人,您瞧她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她對我們不打不罵,不過是怕傷了我們臉麵皮膚,惹得客人厭煩罷了。」
她嗤地一笑,「什麼金枝玉葉,內里不過都是皮肉生意罷了。錦霜是對的,跑了出去。即使死在外面,也算得了痛快。」
林清如有些疑惑,何為痛快?
青黛笑中帶著悽愴,「大人可知,有一種刑法,既可以不傷臉面,又可以讓人生不如死。」
她嘴中吐出令人徹骨生寒的二字,
「水刑。」
第41章 青黛之言
青黛臉上哀婉之色如一層朦朧的輕紗, 「所謂水刑,不過是將人溺在水中,待得將死窒息之際, 再將人撈出。如此反覆。」
雪茶捂住嘴中的驚呼,「水刑!那不是牢里的犯人才會用的嗎?」
青黛哀戚一笑,「我們這些人, 和犯人有什麼區別?那種瀕死的感覺, 我永遠都記得。」
她語氣淡然, 卻似帶著無盡悲涼之意, 「所有來教坊司的女子,都要先經歷一番水刑。為的不過是挫一挫這些高門貴女的傲氣。大多女子,在經歷第一次水刑之後, 便再無其他心思了。」
她似是自嘲地輕笑, 「跟死了也沒什麼區別。」
林清如皺著眉頭,「如此反覆,鬧出人命怎麼交代?」
「若是死了,便悄悄抬了出去, 找別人頂上便是。」
「找別人頂上?」
青黛點點頭,「每隔一段時日, 便會有一些來路不明的其他女子。」
此前線索相聚, 如撥雲見日般, 林清如突然清晰明了。孫榮手下拐走的一部分女子, 大概便是這樣送來了教坊司, 上了不屬於她們的賤籍。
只是, 教坊司到底是官家之所, 孫榮身後究竟是什麼人, 能讓他搭上這樣一條線。
林清如無端又想起戶部侍郎蘇鶴毅來。
她看著青黛如籠罩著輕煙一般的哀傷面龐, 猶疑地問道,「那錦霜……」
「錦霜是個例外。她想脫籍,她不想接客,她想逃離教坊司。她會祈求每一位恩客,求他們為自己脫籍。」青黛抬頭望著教坊司院牆之上,四角四方的天空,「每一次的祈求,都會換來一次水刑。但她仍會繼續。」
青黛又低下頭來,看著腳下的青石地板,「她還會悄悄攢下恩客給的銀錢首飾,她從未放棄過任何一絲希望。」
林清如緊抿著唇,聽著那個女子的命運,好似自己的心也被揪緊。
「大人真以為媽媽那麼好心?錦霜一說不舒服,她便讓錦霜休息?」她輕嗤一聲,眸中陷入回憶之色,「那日傍晚,錦霜推脫了說身子不適,媽媽斥她不想接客的老毛病又犯了。帶她去了水牢。等將人抬回來之時,錦霜已然渾身濕透,昏迷不醒。」
林清如眉頭深深擰起,「你是說,七月初三那日傍晚,她就已經溺水?」
青黛卻搖了搖頭,似是自嘲,「或許吧。」
「那她如何還有力氣逃出去?還要繞過這教坊司眾多守衛。」
青黛哀涼的眸凝住林清如的視線,似是反問,「大人,您說呢?」
眼下之意已然不言而喻,不過是說鴇母失手將錦霜溺死,再賊喊捉賊,佯作是她逃跑了之。
「大人,我曾聽家父說起過您。您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您。」
她的聲音哀婉輕柔得如一陣快要消失的薄煙,「像您這樣的女子,無論好壞榮辱,都是自己掙的。不像我們這些玩意兒,生死富貴,都在別人手中握著,向來由不得人。」
她垂眸嗤笑一聲,「只是像您這樣的女子,天下只此一個罷了。」
她話鋒輕輕一轉,似乎帶著無限悵惘的深意,「而我們,永遠也逃不出這教坊司。除非是死了。」
林清如聽得出她言下之意。她們逃不出去,錦霜也逃不出去。
只有鴇母的嫌疑最大。
林清如不知如何安慰她話中淒涼,見她自傷身世,於是問及二人身世。。
青黛卻慘澹一笑,「我與錦霜,早在閨中就已相識。我父親,與她父親,當年都不過是小小的兵部主事。大人一定聽說過何佑惇貪污一案吧。」
林清如不想她倆亦與貪污案有所牽連,沉默半晌後,低低嗯了一聲。
「當年我雖在閨中,卻也知此案震驚朝野。兵部上下,幾乎無一倖免。說起來,憑我們父親的小小官職,連尚書的面也見不著,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牽連遭了災。」
林清如默然。她是知道的。不止兵部,當年此案以雷霆之勢席捲而下,但凡與何佑惇有所瓜葛之人,流放下獄,無一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