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方簡單而樸素的石碑, 即使看起來已經歷了很久的風雨侵蝕, 那方墓碑依舊很乾淨, 周圍連雜草也不曾見到, 是常有人打理的模樣。墓碑上上面只簡單地刻著幾個字, 愛子喬康年之墓。
這是喬康年的墓。墓前還有紙錢焚燒的火堆, 青煙便是從這裡裊裊升起。
潘辰茂的頭顱就放置在墓前,他還保持著臨死前驚恐的表情,瞪大的眼睛仿佛定格在柴刀落下的前一瞬。是誰斬下了他的頭顱,又是誰帶著他到了這裡,已經不言而喻。
因為在喬康年的墓旁,還斜斜插著一塊木質的墓碑。那墓碑上並無什麼字跡,甚至不能將其稱之為一塊墓碑,那只是一塊立著的木板。
在墓碑之後,有五尺見方的深坑。
那個瘋癲的老嫗此刻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深坑之中,不似平常見到她時的那般蓬頭垢面,她花白的頭髮用一根銀色的扁簪挽成橢圓的髮髻,是一絲不苟的整齊。
然而此刻她已經沒有了呼吸,仿佛睡著一般,安然闔上了雙眼,蒼老的面頰上有從未有過的平和與從容。
她連棺槨也沒有,就那樣永眠於泥土之中,嘴角似乎還帶著滿足的笑意。
有風從山坳中穿堂而過,捲起地上明黃的紙錢帶著火星繚繞,旋轉飛舞。而後燃燼,變成灰白的塵埃,不知去向何處。
林清如想,應該到此為止了。
她與雪茶將其安葬之後,回了客棧。
在對沈知樂說起老嫗死狀之時,沈知樂說:「也許是在經歷了大喜大悲之後的猝然離世。沒有什麼痛苦。」
然而林清如只是沉默以對,不置一詞。
數年的積案以潘辰茂的死亡落下帷幕,那張人皮頭套作為直接證據出現在潘辰茂的房間之中,人證物證齊全。所有的線索都指證著他便是三起案件的兇手,而後遭到了報復而死。
蘇陽縣城因他的死亡而顯得有些惶惶不安。只是這裡人來人往,蘇陽絲綢交易不歇,即使沒有縣令,太陽依舊照常升起,沒有人會記得他多久。
只是,像令宛貞這樣的事,還會不會再次發生呢?
三家巨擘仍在,誰又能說得清楚,誰是下一個令宛貞呢?
林清如回到客棧的時候,容朔似乎又陷入了安靜地沉睡。她皺著眉頭上前探了探他額間的溫度,所幸他依舊並未發燒,林清如不由得松下一口氣來。
潘辰茂死了之後,治傷買藥倒是無人再做阻攔。
每次換藥之時,林清如將黃白相間的藥粉灑在觸目驚心的傷口之上,容朔總是會將頭埋入枕衾之中,發出低悶的嘶呼。
細皮嫩肉的世子應該是有些怕疼的,林清如心想。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會將錦被攥出淺淺的褶皺,脊背上的肌肉會因為驟然的疼痛而有一瞬間的緊繃,而後再逐漸放鬆下去。如墨長發因著肌肉的放鬆從肩頭緩緩滑落,露出脊背白皙皮膚上,一層薄薄的汗意。
不知為何,林清如的臉頰總是會在此時感受到翻滾的熱燙。
她會下意識地瞥開眼眸,手中似乎有些慌亂地將紗布按到艷紅的傷口之上。
容朔會因為這樣的動作發出更沉的痛呼。
林清如這才驚覺自己手重了些,忙回頭探看他的傷勢,卻剛好對上容朔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眸。他的眼尾還帶著隱約的緋紅之色,聲音也因疼痛而顯得低啞,只是嘴角還依舊掛著輕笑的弧度,
「林姑娘,有些疼。」
林清如別開眼眸的動作幾乎算得上狼狽,她抿了抿嘴,努力保持著平靜的神色,
「抱歉。」
因著容朔傷勢的緣故,一行人在蘇陽縣城又多停留了幾日,以作休整。
這幾日偷得片刻空閒,雪茶百無聊賴之下,將蘇陽縣城的絲綢鋪子逛了個遍。林清如沒跟著她一起,一則是容朔的傷勢需要有人照顧,另則……
林清如總覺得這幾日似乎有人暗中窺探,讓她頗為戒備。只是每每察覺似有動靜,警覺地追出房外,卻只聽到淺淺蟲鳴之聲,似乎嘲笑著她的風聲鶴唳。
難不成真是她感覺錯了?
她只能寸步不離地守在容朔身邊。畢竟容朔是為她所傷,平白欠了這樣大一份人情,不能再出其他亂子了。
容朔見她謹慎,只是輕笑,「林姑娘似乎很關心我。」
林清如早習慣了他這般調侃,沖他輕輕挑眉,「若再有人來給你背上紮上一刀,你便笑不出來了。」
被窺視的感覺始終存在,林清如這些夜裡總有些睡不踏實。
還是得儘快趕回京城才好,只是容朔的傷勢在身,若是貿然舟車勞頓,怕是雪上加霜。
又是一夜明月高懸。林清如睡得迷濛,她忽然聽得有人對話的聲音,隱約而朦朧,就像是夢裡所有,聽不真切。
她掙扎著想醒過來,聽聽是誰在說話,卻怎麼也醒不過來一般。
迷迷糊糊之間,她只在話音結尾,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殿下」。
翌日,直到太陽高高升起,林清如才逐漸醒來,這一覺,似乎睡得格外深沉。
她耳畔仍響起那隱約的聲音,不由得心起狐疑。她推開容朔的房門,此刻容朔已經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