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昭也醒了。
他本想起身問兩句,但不知為什麼,他今晚特別睏倦,真就跟遲衍說的:耳邊打雷都不一定能吵醒他。
於是他只翻了個身,又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解昭很快陷入了深度睡眠。
並做了一個怪夢。
夢的前半段,和他經常夢見的那些很像:
坐滿人的階梯教室,一張張沒有面孔的學弟學妹,自稱「科研室主任」的中年女人,和她報復性的冷嘲熱諷。
無臉怪物——也許是學生們不約而同地看向站在講台中央的他,明明都沒有嘴,卻發出了整齊的桀桀怪笑。
嘲笑和私語像是海嘯,氣勢洶洶地席捲而來。
他下意識倒退幾步,扭開教室的門沖了出去,卻奇異地進入了一間熟悉的辦公室。
剛剛還當著所有人的面諷刺他是廢物的女人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來,刻意地扭動著並不窈窕、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臃腫的身軀向他走來,嘴裡發出嘰嘰的輕笑,同時伸出手,試圖去解他的襯衣紐扣。
但就在下一秒,夢境內容急轉直下。
辦公室眨眼間變得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像是有人在周圍拉上了一層厚厚的幕布。
黑暗中,驀地響起一陣鈴聲。
叮叮噹噹,脆生生的。
似乎是有什麼人拿著一隻小鈴鐺,站在不遠處輕輕搖響。
解昭感覺自己渾身的寒毛都炸開了,明明是盛夏的天氣,四肢卻冷得仿佛血液被凍住了。
幾分鐘後,鈴聲停了。
四周再次亮起,像是幕布被扯去,明亮的陽光傾瀉而入。
解昭的視線落在地板上——
女人仰面躺著,四肢攤開,像一頭沒有生機的死豬。
她死了。
脖子上有一圈青紫的勒痕,是被人掐死的。與安柏描述的村民死亡方式如出一轍。
解昭勉強轉了轉僵硬的脖頸,看向屋子裡多出來的那個,「人」。
一道細瘦的身影正蹲在女人的屍體旁邊,「他」背對著解昭,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女人的死狀。
解昭沒吭聲,面無表情地立在原地,沒問你是誰、是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的,也沒問剛剛是不是你殺了她。
身影大約是看膩了,緩緩站了起來,並轉過身來。
令解昭意外的是,他並沒有看到鬼片中常見的那些畫面,比如面部畸形的裂口女,比例驚悚的細長鬼影。
「他」穿著鮮紅色套頭布衫和木屐,身形瘦削,個頭不高——整體是人類少年的模樣。
看不清臉。
因為少年戴著面具。
一副雕刻成蛇頭式樣,栩栩如生的面具。
第100章潘多拉的魔盒(6)
少年指了指地上的屍體,開口打破了死寂:
「你恨她?」
面具後發出的聲音比指甲刮黑板還要刺耳,如同在喉嚨里藏了一個年久失修的破風箱,語氣卻輕鬆地像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趣事。
解昭不說話。
「回答我。」
少年命令道。
話音剛落,解昭就感覺有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迫使他張開口:
「恨。」
人被死死掐住脖子的時候無法說話。這個字就像是在解昭的肺部凝聚起來,再由一股未知力量牽引著鑽出了嗓眼,明明是解昭的聲音,大腦卻堅信從沒有下達過發聲指令。
一股可怕的無力感瞬間席捲了全身,在此之前,無論是面對兇惡嗜血的牧羊神潘,還是陰狠殘暴的塔普拉國王,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就好像他作為人類,在這個戴面具少年面前,是那樣一個渺小又可悲的,浮游生物。
只要「他」想,立刻就能將他碾成灰燼。
「我幫你殺了她,你會高興嗎?」少年又問。
「高興。」
再一次的壓迫,再一次的無意識發聲。
儘管明白這並非解昭主觀意願,少年卻對他的回答很滿意。
他輕輕打了個響指。
啪。
鉗在解昭頸間的壓迫感瞬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