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紹轉過臉,看向叔山梧:「檀越既無執著, 又怎會以為令慈不得安歇?其實逝者已矣, 不得安歇者,非彼而已。」
叔山梧挺拔的身形一時凝滯不動, 或許是鄭來儀的錯覺, 他寬闊的肩膀似乎微微下塌了幾分, 莫名幾分頹敗。
「大師說得對。是未亡人未能看開,母親早已往生,不孝兒於此弔唁, 不過妄求心安罷了。」
曇紹認真端詳著叔山梧,似是看出了些什麼, 眉目一時冷肅。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 寂滅為樂。恕貧僧直言, 檀越過於執著,如此不僅會傷害他人, 更會傷害自己。」
叔山梧身形微動,似是自嘲般冷笑了一聲:「在下殺伐過重,有朝一日終會下地獄,寂滅之樂,恐怕無福消受。」
他轉過身面朝著曇紹,躬身合十:「多謝大師開解,在下雖愚頑,不得了悟,但能為亡母在此設憑弔之所,已經甚為感念。」
曇紹雙手合十,口呼善哉,面色不無悲憫。
他目送著叔山梧遠去,轉身朝向佛龕,閉目念誦了一段經文,方才緩步離去。
鄭來儀藏於院門後,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頭西斜照在她的後背,兩條腿都有些麻了,才跨出門檻,朝山壁走去。
她走到佛像門前,那一盞新供的長明燈中香燭依舊燃著,火焰微微晃動。她伸手撥開一支遮擋了佛龕的藤蔓,仔細分辨須彌蓮座正中的木牌,上面鐫刻了八個字:
「故顯妣安氏之靈位」
這裡供奉的,果真是叔山梧的生母?
青州馬場上,她曾向叔山梧追問那把曲柄匕首的來歷,那時他說是母親所贈,她全當他是為掩蓋和胡人勾結而扯謊。
所以容絮並非是叔山梧的親生母親?
鄭來儀搜刮記憶,不曾記得叔山二郎有這樣一位母親。前世她與叔山梧交換庚帖、拜堂成親,成為新婦後祭拜宗廟,更從未聽過這個「安氏」的姓名。
她目光微動,緩緩移向木牌的右下角用小篆刻著的兩列文字。
「生於甘露七年六月初八。
卒於昭寧十五年二月初六。」
這個安氏,只活了二十五歲而已。
鄭來儀突然想到什麼,視線回到逝者的生卒年月上,依稀覺得哪裡不對。
二月初六,那是她與叔山梧大婚的日子。
那一日她從頭至尾不曾見到自己的夫婿,甚至懷疑與自己拜堂的都另有其人。她曾在鋪陳繁華的新房中委屈落淚,連合卺酒都沒有喝上。用老人的話說,這意頭大為不詳,往後恐怕落得鏡破釵分的下場。
果然一語成讖。
她想起那時兩家商議婚期,是李硯卿從准夫家擇中的幾個日子裡挑了一個。怎會有人家將母親的忌日作為兒郎成婚的吉日候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