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帝年紀差不多或者更大一些的鮮卑貴族們大都在面臨著一種世代矛盾,他們的第二代和第三代有很多是入了關後才出生的。在新一代人還不算太長的人生里,他們一輩子都住在了屋檐之下,所以很難解只存在於他們父輩或者祖輩嘴裡的幕天席地的草原生活。
因為皇帝清晰的漢化政策,這些鮮卑貴族不得不給自己的孩子們準備漢化的啟蒙,無論他們是選了偏孔孟還是偏老莊的夫子,那倆家的道就是走得再不一樣,也都沒有什麼鼓勵劫掠的文化在各自的典籍裡面。
小孩子的是非觀大都非常簡單,他們非黑即白的世界裡很難容得下歷史、文化、地域、生存環境等等一系列其他因素的參與。於是由夫子幫他們簡單概括了過去一段時間的歷史後,精煉成了一句話:胡人劫掠了漢人的土地,並建立了如今的朝堂。
嚴格來說,這一句話里並沒有任何一個字有錯,於是這群鮮卑貴族之後,未來的朝中棟樑們陷入了巨大的自我矛盾里。他們的認知和他們的出身之間產生了明顯的黑白劃分,很少人天生會以當一個反派為樂,在那些孩子們幼小的認知世界裡,他們還是希望自己是英雄那一邊的。
所以受了打擊的孩子們去向他們心目中無所不能的長輩們求助,希望對方可以重新將他們拉回英雄的軌道。
但所謂無所不能的長輩,在文化的認知上有些甚至都不如這些孩子們,缺乏辯才和思考的他們沒法單純依靠語言解決孩子們的問題。但解決不了問題不代表他們解決不了提出問題的人,於是這些人要麼暫停夫子的教學,要麼更深入根本一些,聯合起來施壓皇帝讓他停下自己的漢化政策。
皇帝完全能解這些鮮卑貴族們的焦慮,因為他本人的焦慮甚至遠遠要早於這些人。漢人的文明終究是生長在漢人的土壤之上的繁花,就算皇帝再小心翼翼地挖出它的根系並捧著土坯一起將它移栽到胡人的土壤上,但它長著長著總會呈現出一種怪異感。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皇帝當然明白這種道,但除非他乾脆放棄橘子,否則總得先想辦法在淮北把移來的橘子種活了,再等著有什麼能人志士能在枳的基礎上把它還原成橘子甚至改良出一個比橘子更好吃的品種來。
聽夠了胡人抱怨的皇帝又把注意力轉向了另一邊的漢人,這些人就是他連著花一起捧來的土坯。
皇帝將這些原本的漢人世家撒到鮮卑的貴族裡面,讓他們和鮮卑人一起同朝為官,試圖先在他自己的朝廷上營造出一種胡漢融合的場面來。只可惜單從這漢人胡人坐得涇渭分明的樣子也就能明白,哪怕是皇帝也不能讓世界照著他的心意變化。
如果說胡人有胡人的抱怨的話,那漢人當然也有漢人的苦衷。
「要我說啊,那群胡人真的是……豈有此!」在抱怨的這位漢臣以為自己坐得遠說得輕就沒有人能聽見自己到底在抱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