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拓跋燾看了看放在拓跋嗣身邊的那袋糧食,沒去過南邊過平民生活的皇帝花了點時間才想明白那是豆子,再聯想到他亞父那個不太會出現在朝堂上的平民名字,這時也有點反應過來了。
「亞父?」
毛小豆對於這個有點過於打探他過往的問題並沒有特別的閃躲,而是坦誠地對著拓跋燾點了點頭:「小豆子是我的乳名,是我那早死的生身父母給我取的。我爹他怕他們認不出大了以後的我,所以把它當做我的大名來用了。但我小的時候不知道,只嫌這名字太小孩子氣,還以為我爹只是為了逗我讓我開心點才一直用。」
「後來你皇爺爺也去了虎牢關,一聽完這乳名也跟著叫得開心,大概他同我爹在一道的時候,多少也是有點為老不尊的吧。」毛小豆嘴裡說著抱怨,嘴邊卻笑得溫暖。
「你父皇在虎牢關的時候是知道我嫌棄這個小名的,所以他一向叫我德衍,不敢用那個名字叫我。」
「大家都有小豆子,就我沒有……」
剛剛還餵魚餵得很開心的拓跋嗣說完這句後自己沉靜下來,他雙手捧起一把豆子,慢慢張開併攏的手指,任由一粒粒的豆子從他的指縫裡滑落,然後撲撲簌簌地掉進水裡,又被底下探頭的魚一口吞下。
「我也有過……但還是沒有了……」
不論怎麼放開手,掌心總還是要比豆子大的。拓跋嗣低眼看了看那些最後依舊對他不離不棄的小豆子,然而他的眼神卻開始漸漸不善起來。再怎樣,拓跋嗣也是坐擁半個天下、代表一整個民族的皇帝,他不需要手心裡區區的幾顆小豆子施捨一樣的安慰。
於是他的反應是握緊拳頭,而後以一個甩臂的姿勢將手裡殘留的幾顆豆子甩到遠處的湖水裡,豆子一脫離手掌就模糊在四周的景色里,只有落下時濺起的小小漣漪證明它們曾經存在過。
「是我自己……不要的……」
對於拓跋嗣的宣告,毛小豆並沒有什麼惱怒的情緒,他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那個生來只有當皇帝或者死兩條路可走的人,抬起頭閉上眼睛含住眼淚,就連在無人到訪的禁地里都不能放肆悲傷。
「德衍,你到現在一定也還很恨我吧……」
「最一開始的時候是的,你也明白我這一輩子對誰都冷清,只有唯一的一次頭腦一熱,換來的結果就是直接墜入萬丈深淵。
那時的我恨不得世上從沒有過你這個人,我們也從沒遇見過,那樣我就可以把這個巨大的錯誤從我的人生里直接掏空搬走,就算那之後的我只能留下一片虛空,也好過你一直留在那裡像個毒瘡一樣不停地化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