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章絮輕聲問,兩隻眼睛藏在蓋頭下觀察他不安分的、無處安放的手,「我記得來時路,要我一個人下山也是無礙的,你已經幫了我很多。」
「沒有的事。」
今日之事已在他預料之外,沒得責難,反得寬慰,更讓他想起戰友們的叮嚀,好女人是萬萬不能辜負的。
「她們很歡迎你來,這些東西都是給你的。」趙野牽起她的手,把她往裡拉了拉,要她走近,「她們想看你我成婚。」
這真是有夠叫人震驚的。原本她想,拜堂之禮大約只剩下最簡單的交拜。沒想到那野獸也有一天通了人性。
漢時應該沒有任何一場婚事能像他們一樣特別吧,野獸當為座上賓。
但她湊近了再看這些野獸時,又覺得這提議理所應當。儘管此前素不相識,但她認得那眼神,與杜母眼中的別無二致。大抵她們早就把趙野看做了自己的孩子,又溫柔地順應了人的習俗,翻山越嶺前來觀禮。
她問,「那時候餵養你的就是她們麼?」輕描淡寫。
「是。」他點頭確認,又稍加解釋,「當然一開始只有母狼在管。這是她的領地,生我的把我丟在剛才路過的那棵槐樹下,被她叼來了。這裡很少有人來,其他的聞見我身上的味道也追過來了,她們打過幾次……不知道什麼情況,她們就達成了約定,決心輪流餵養我。」
女人點頭,表示理解,轉過頭來笑著說,「我們就在這裡拜堂吧。」
對,就是這裡,這些野獸就是所謂的高堂,這座山就是天地,身邊的這個自小生活在深山裡的男人就是她的如意郎君。
「你不介意麼?」趙野覺得她怪,覺得她跟著自己就是活受委屈,覺得她肯定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接受這一切,所以眼睛有些紅,不知道說什麼能讓她順心,像做錯了事情的小男孩。
「介意什麼?」章絮彎下身,仔細整理身上的禮服,又轉過來給他拍灰,繼續道,「介意成親後沒有好房子住?介意我的長輩們也許都不是人?介意我的夫君有這樣的身世?」她溫和地笑,「我雖然沒有你那樣的好見識,但為人的道理我是都知道的。」
「雖然聽不懂你們都說了些什麼,但可以猜猜看。」
「這山里,有狼群、熊群、鹿群、馬群、豬群、虎群,偏偏就是沒有人群。你既然知道你和她們不是一類的,她們心裡肯定也清楚。所以本著生靈的天性,她們希望看到你長大成人,有自己的族群,有自己的後代。也就是今天要發生的事情。」
「如果我是她們的話,我也應該會如此吧。畢竟我爹媽給大哥二哥娶媳婦的時候掏空了家裡大半的積蓄。」
……
「你怎麼不說話?」她見身邊的趙野沒了動靜,忽然問。
他答,「……回答不上來。你猜的都對。」
更是感動的,他沒想過章絮這樣能容人,容下自己。
「放心吧,這些事情我不會拿出去跟別人講,只天知、地知、她們知、我們知。」章絮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好。」趙野牽著她的手,走到她們中間去。
也就是這一刻,人和獸的界限被打破了。他們恭敬且虔誠地跪了下來,跪在這座養育他二十餘年的山中,朝給過他一食之恩的野獸們拜了下去,額頭觸地。
野獸們也許懂,也許不懂,其實懂不懂已經不重要了。母狼、母熊、母鹿、母馬、母豬、母虎留戀地依次上前觸碰他們的頭頂,給予生靈最原始的祝願,而後頭也不回地鑽入山中,朝著四處六個方向疾馳而去,只留下洞前的這一對璧人。
「夫君(娘子)在上,請受妾身(鄙人)一拜。」
他們起身,往後退了兩步,虔誠地交拜。
第10章
章絮不太記得一年多前同杜皓拜堂是什麼模樣。她只記得那會兒心裡在想些什麼:嫁人了就要開始新的生活,平日裡在家做的壞習慣都要擯棄掉,得遵守婆家的規矩,婆婆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做規矩之外的事情。
可眼下呢。趙野身邊沒有一位親人,這個家是她來了才開始完整。於是她推測,趙野大概率不知道娶媳婦是什麼樣兒的,也不清楚要給新婦立什麼樣的規則。
所以未來在這一刻有了定數,自由、無序,要她自在地鬆了口氣。這個古怪的男人,他不僅沒有規矩,還格外慷慨地將她從規矩里解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