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恐嚇得不到回應,祂的脅迫亦得不到回應。
祂只能對著滿座的食物流著口水。因為即便是裝在罐頭裡的、不成形的沙丁魚,但對於飢腸轆轆的職工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黎鳴艱難地控制著自己的行為和表情。
長時間的僵坐令他手指發麻。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做到在懸空的詭異頭顱凝視自己時,不去眨眼睛。
這比坐牢還可怕。
黎鳴暗自抱怨著目前的情況。
此時此刻他莫名想到:當無臉學生也挺好的,最起碼他們完全沒有害怕的情緒,也不用擔心自己做出什麼表情。
對,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臉。
黎鳴對此感到意外好笑。
他突然覺得無臉學生並不可怕,因為祂們在學校里和正常學生一樣同樣都屬於被壓迫的行列,更因為祂們也同樣是學院金字塔的最底層。
笑死,最底層和最底層。
他們互相打架豈不是成了內鬥?又或者就是內鬥吧。
但黎鳴想是這麼想的,現實里他依舊對無臉學生抱有極高的警惕。這不只是因為學姐的一句『小心那些學生』,還來源於一個揮之不去的陰暗畫面——
『媽媽,媽媽我好痛……』
他曾目睹過學弟在瀕死之前如此哭喊。
任何一個人在目睹那些場景後都應該和他有相同的觀點,任何一個人在參與過那些事情後都應該如他般警惕這些學生。
祂們才不是無知的羔羊,祂們是欺弱凌強的豺狼。
……等下。
黎鳴的回憶突然擅自停留在了學弟空白的面容上。
他看著那個記憶里的黎鳴在目睹一切後突兀地、惶恐地後退。祂伸出的雙手化作了灰白色的、粗糙的泥土,臉上如泥偶般出現細小的裂紋。
祂在望著他,
掙脫記憶的束縛,越過空想的假象,自虛假的過去望向真實的現在。
兩個人隔著現實與幻象互相對望。
最後一聲嘆息響起,黎鳴聽見祂哀嘆地說道:
『這就是最關鍵的線索。』
於是黎鳴突然之間驚醒。他望向滿是雜亂無章線條的黑板,望向毫無發覺的、懸空遊蕩的怪物頭顱,僵硬地想到:
人類是可以多久不眨眼來著?
不可能是半小時,也絕不可能是十分鐘。所以如果他現在已經做到十分鐘,乃至半小時不眨眼睛,他還能算是人類嗎?
黎鳴看不到自己的臉。
世界上也從來沒有一個人能不藉助外物看到自己的面容。
於是黎鳴瞬間明白:
無臉學生的同化從來都不需要物理鎮壓,早在今天起床之前,早在昨天操場相遇之前,祂們的影響就已經遍布校園了。
能夠影響學生最多的自然是【學生】。
而學姐正是因為注意到了他們沒有發現無臉學生的潛在影響,所以才特地提醒他們的。可為什麼會接著一句『要遵守規則但不能完全遵守規則』?
遵守規則會讓他們遠離學校怪物的狩獵,不遵守規則則會讓他們被迫與怪物交鋒。
但當這點代入『無臉學生』呢?
遵守規則難不成是會讓他們悄無聲息地被無臉學生同化嗎?
黎鳴突然驚醒。
他們今天一定做出了旁人看起來很有問題,但自己卻全然沒有發覺的行動。就比如……就比如……
為什麼他沒有今天早上和室友一起去教室的記憶?
為什麼他在懊惱昨晚沒能一個個敲響其他寢室的門的同時,卻忘記了今早他們醒來後是完全有時間去敲響其他寢室的門的?
這就像是他們寢室全員在一瞬間都從宿舍樓移動到了教室,但詭異的正是: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問題所在。
學姐是從哪裡發現問題的?她可能是從哪裡發現問題的?
從路上。
從交流的內容里。
從他們想都沒有想過要去關注『無臉學生』的那一刻。
哪有正常的學生上課是爬牆過來的呀?
可在那一刻,所有學生的目的都是去上課。他們走出寢室,走出寢室樓,走過道路,走進教學樓,最後走進教室。
而他們只有跳出這個規則才能保持清醒。
然而學姐不敢提示得太明顯。因為在教室門外,在走廊內,等待獵物的怪物除了長脖子老師外,還有無臉學生的主體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