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伏在羊毛的絨毯中,流著眼淚「呵呵」地笑,一個字不說,只是笑,笑得慘然,笑得瘮人。
他覺得她愚頑,狠下心腸,一鞭,等她求饒,可是沒有聽到,於是又是一鞭,又是一鞭……終於看見她的素紗長裙上綻開一朵血花,接著是又一朵……
☆、第二二零章
叱羅杜文看見羅逾眉宇緊鎖的神色, 他停下對往事的敘述, 問道:「你聽不下去了?」
羅逾頓了一會兒才說:「我心裡難受,因為我挨過鞭子, 我能感同身受。」
他全無記憶的親娘,受了那麼慘痛的折磨——他和她比起來,似乎總有一線光芒在他頂心照著, 使得他仍然有力量不斷在命運的痛楚中勇敢前行。
而叱羅杜文慘然地笑了笑, 像知道他的心理一樣:「我當時任性恣意,因為我覺得她心中還有一線光芒,使得她必然捨不得決裂。」
他看著兒子:「宥連, 她的光芒就是你。她在我面前總是顯得不喜歡你、不在乎你,但是只要我離開,她待你真是溫柔可親,和所有的慈母一樣。所以, 我以為只要有你,我總不怕她鬧騰——鬧騰夠了,既成事實了, 她痛楚一時,慢慢也就認帳了。恨我就恨我吧, 我想要她的時候,又不怕沒有辦法得到。」
「於是, 你就殺了我那異父的阿干?」
「反正是死了。」叱羅杜文好像說起殺人時總是很平靜,「她資助隴西王,是真的;翟家潛懷異圖, 也是真的,都沒有冤屈他們。我平定隴西叛黨,早是早了點,沒讓造反的事態醞釀出來,滅星火於燎原之前,其實也是對的。」
「宥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實在不能牽扯太多感情,否則就變成了囿於後宮枕邊風吹的昏君。我現在年紀大了,脾氣也比當年好多了,不忍的事多了,但是,反而遭人暗算。這次一敗塗地,何嘗不是偏寵李耶若,目光為之閉塞,而對皇甫道嬋和賀蘭氏的陰謀優柔寡斷了,致使宅後之火,引而自焚?」
他長長地太息:「但是當時啊,我最大的錯卻是少年意氣,見思靜寧死不肯屈服我,動了氣,想著非把她的脾氣抹下來不可,然後再好好待她,慢慢叫她接受事實,回心轉意。所以,對叱羅長越處之過虐,徹底讓思靜絕望了。」
翟思靜挨了打,接著就發了燒,半睡半醒中不停地叫著「長越」這個名字。
等她醒來,御醫端來一大碗藥湯,皇帝親自勸她喝藥,溫語款款,卻在她堅決拒絕後突然變了一張臉,對兩旁的宮人說:「給朕灌!」
她咬緊牙關,藥湯流了她一臉一身,皇帝也絕不屈服,接著命令灌了第二碗、第三碗,最後她折騰得沒了力氣,奄奄地把湯藥咽了下去。
皇帝笑道:「你好好聽話,多好。不然,我也有辦法對付你。」
接著湊近給她擦拭臉頰和嘴角,溫柔地看著她,小心地扶她臥在軟塌上,如同呵護最嬌嫩的花瓣。
但是接著又逼道:「你說得不錯,長越這個隱患我是不能再留了。你好好的,我給他一場好死,不讓他有痛苦;如果你還要跟我鬧,我就折磨死他,讓你後悔一輩子。」
翟思靜額角的青筋都暴了出來,她抬起身,感覺不到傷痛似的,質問身邊的夫君:「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就是這麼愛的?」
叱羅杜文溫柔地撫著她的鬢角:「思靜,你也要體諒我的苦衷。」
他的臉英俊漂亮得近乎邪魅,眼睛流露的溫柔笑意像個魔鬼。他作惡之後,還在無辜兮兮地說「無奈」,講「體諒」。不錯,他是一個沒有罅隙可以攻擊的英明帝王,但他不是聖明的人,他身上一點仁義的影子都看不見。
「那麼,什麼叫我『好好的』?」翟思靜問。
叱羅杜文從旁邊端過一張食案,上面擺著適宜於傷者的軟爛蔬食和燉湯:「把飯吃掉。」
翟思靜斜了飯菜一眼:「然後?」
叱羅杜文笑笑說:「我其實沒有多高的要求。然後麼,好好吃,好好睡,好好享受貴妃的生活。撤掉你這裡的薰香,對我笑臉相迎,在榻上好好伺候我,再給我生幾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