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樣了?」徐賜安問。
「羅羅方才將餘毒都清理乾淨了,他的身體已經基本無礙,不過,」天泠山主嘆了口氣,「他的意識好像被魘住了。」
「夢魘?」
「是,毒素誘導,加上有東西激起了他內心的恐懼,導致他陷在夢裡出不來。」
「我去看看。」徐賜安就要進去。
「等一下,」天泠山主攔住他,青色眼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先別急著擔心他,你不覺得,你現在的狀態已經比他還糟糕了。」
徐賜安腳步一頓。
他還是穿著昨夜的衣裳,原本華貴的布料沾著一身的污血,像是上好的雪松披了層灰,不乾淨,也不那麼孤傲了。
「本來以你的境界,靈力不應該恢復得如此緩慢,你如今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口泉水的泉眼正在逐漸枯竭,」天泠山主嘆了口氣,「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問題是出在道心上了吧。」
徐賜安沒有反駁,自己渾身氣息紊亂不堪,這是無法掩藏的事實。
他蒼白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平靜道:「算不上什麼問題,只是有些事情我需要重新審視罷了。前輩,我先進去了。」
說罷,徐賜安朝天泠山主頷首,邁步走進小屋。
甫一進門,視線便落在躺於床上赤著半邊胸膛的人身上。
桌上擺有藥膏、用來包紮傷口的細布和兩套新衣裳。
徐賜安順手拿起藥膏,坐在床邊,低著頭,靜靜地看了一會宮忱,然後伸出手,手指輕輕在他皺起的眉間碰了一下。
有一點燙。
不免讓他想起去年冬天,約莫十二月下旬,宮忱發了次高燒,也是這樣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臉上暈著病態的紅,嘴唇是白而乾裂的。
「怎麼這麼嬌氣?」
「也不是沒有修煉,怎麼身體總跟凡人一樣,隔三岔五就生一次病?」
當時,徐賜安等大夫走後,就抱臂站在床邊,冷冷地說了兩句。
他是最不喜照顧人的,卻被迫遵從大夫囑咐,夜裡時不時要從自己的房間,翻窗到宮忱的房間,給宮忱蓋被子,換毛巾,擦汗,連續數日。
有一晚宮忱踢被子太頻繁,幾個來回後,他壓著惱火,乾脆搬了張椅子坐在旁邊,整夜盯著宮忱。
倒要看看他為何如此天賦異稟,棉被一會就能不沾身。
卻看到他常常深陷噩夢中,嘴裡呢喃著叫爹爹和娘親。
極其偶爾的時候,會聽到他喊一聲:哥哥。
於是越看著,徐賜安心裡的那股煩躁便越強烈。
天底下沒有比宮忱更麻煩的師弟了。他想。
尤其當他坐在椅子上快闔上眼睡著的時候,宮忱忽然裹著被子,鬼魅一般下床,然後坐在了他的腿上。
「娘親。」宮忱腦袋從被子裡探出來,下巴墊在徐賜安的側頸上,輕輕地叫了一聲。
徐賜安覺得自己當場沒把宮忱掀下去扇一巴掌的原因是——
宮忱的眼尾燒得又紅又濕。
像哭了一樣。
徐賜安曾妄言要讓宮忱哭,但真的要哭了,他又感覺很奇怪。
特別奇怪。
仿佛一萬隻螞蟻爬上了心臟,一口一口地咬著那麼大點的地方。
而宮忱對此一無所知,抱著他夢裡的娘親,啞聲呢喃:「娘,說好了元宵一起吃湯圓呢?」
「我真的,等了好久啊。」
湯圓,湯圓。
徐賜安心裡念著這兩個字,用盡全部的耐性,咬著牙,把人拎回了床,摁實被角:「我,明天,給你買,行了吧?」
宮忱乖乖睡下。
徐賜安深吸了口氣,閉了眼,只想快點休息。
一分鐘後,徐賜安睜開眼。
還是那個裹著被子的宮忱,坐在他的腿上。
「娘親,記得我要吃紅豆餡的。」
宮忱小聲提醒。
徐賜安:「…………」
他揉了揉眉骨,彎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起身的剎那被宮忱牽起手,輕輕親了一口,才安心地睡去。
那時天已經微微亮了。
徐賜安站在原地,盯著手,好半天一動都沒有動。
有一點燙。他覺得。
於是他乍然驚醒般,猛地搓了搓手背,把那點體溫連帶著宮忱嘴唇的觸感,一併抹去。
出門上街,問了一圈,賣湯圓的少,賣紅豆餡湯圓的一家都沒有。
湯圓,湯圓。
徐賜安又在心裡默念這兩個字,深吸了一口氣,買了紅豆和糯米粉,繃著臉走進一家食鋪里,盤下這裡一整天的東廚。
「道長,需要幫忙嗎?」
食鋪老闆的女兒鼓起勇氣走過來,溫溫柔柔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