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彥放的這個台階,不僅沒讓懲惡台眾長老輕鬆下去,反而狠狠絆了一腳,不上不下的,很是焦頭爛額。
還能如何呢?其實段欽說的也沒錯,大家都忌諱親手殺死段家人,讓段家人自己來動手,本就再好不過。
「再者,」崔彥道,「誰知道宮忱那種傢伙有沒有藏了逃跑的法子,若是從我們手上跑掉,懲惡台的名聲就要壞了。但若是從段欽手上跑了,那就是他們兄弟情尚未斷絕——是段欽,放跑了宮忱。」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換句話說,有段欽在,宮忱就跑不了,也不敢跑,段公子如此大義滅親,我們何不禮讓於他?」
要不怎麼說崔彥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長老呢。幾句話便讓其餘長老們紛紛動搖,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終於,行刑日到了。
暗不透光的房間裡,段欽一遍又一遍地用沾滿透明藥液的黑布擦拭著劍刃,讓藥液浸透劍刃上每一道細小的紋路。
他閉上眼,想像宮忱就站在他的面前,像這段時間排練過無數遍那樣,舉起劍,毫不猶豫刺入宮忱的左側胸膛。
噗呲。
他曾經給宮忱纏過很多次紗布,他清楚這個人的心臟在哪,要如何精準地刺中它,又要如何恰好地避開它。
他練了很久,哪怕十次中有九次都避開了也不滿意,直到萬無一失。
咚,咚。
他仿佛聽見心臟邊緣緊挨著劍刃傳來的有力的跳動聲,然後劍刃上的藥液逐漸往那滲透,再滲透。
咚。
心跳聲逐漸微弱,再微弱。
最後,就好像真的死了一樣。
但那樣還不夠,他必須表現得像一個瘋癲、殘忍,一心想要泄憤的劊子手,往宮忱的胸膛里再捅上數刀。
這數刀,一刀都不能中。
他必須萬無一失,才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救下宮忱。
為什麼非要救下這個人不可?
段欽問自己。
是因為,你不相信是這個人殺了你的娘親嗎?
是不相信呢,還是不想相信呢?
亦或是,哪怕信了,哪怕,真的是宮忱殺了你的娘親,你也……
不想報仇呢?
那你對得起你的娘親嗎?段清明!你這個懦夫!
「不是……不是的。」
段欽睜開眼,雙手捂住耳朵,劍掉在了地上,發出好像有什麼碎掉了一樣的聲音。
「娘親,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
直到看到宮忱滿身是血,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地躺在血泊里時,段欽腦中所有的痛苦、憎惡、迷惘,像是被誰忽然狠狠攥住了。
那一瞬間的空白,讓他產生了恐懼。
懲惡台上,他一步一步跟在宮忱後面,手指在顫,手中的劍卻紋絲不動。
要是,刺歪了怎麼辦?
終於,等到宮忱不動了,停在原地,段欽緩緩踩在宮忱的肩膀上。
要是,真的失手殺了宮忱怎麼辦?
他已經沒有娘了……
他不能再……
不知察覺到了什麼,段欽的瞳孔驀然一縮,連退兩步,這回手顫得厲害,竟然連劍都拿不住了。
哐當。
「罪人宮忱的命燈滅了——」
「人死啦。」
「…………」
死了?
服毒自殺?
哈,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段欽驚懼中,似乎覺得那劍上的藥液也滲進了自己的胸膛。
心跳仿佛要停止了。
被人抓來凌虐兩天兩夜時你不想死,被人抽十一根骨時你不想死,偏偏在這個時候……
就不能再多堅持一會嗎?
你宮忱罪惡滔天,死不足惜,人皆可辱,我辱不得?
那就——
段欽清俊蒼白的面孔浮現一絲扭曲瘋狂之色,他召回地上的劍,欲要捅宮忱幾劍。
那就詛咒我!
看清楚你的血沾在了誰的身上!看清楚是誰恨你!是誰害你!來啊,你死後來找我啊!
我不怕你,你儘管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