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朕走走。」謝凌鈺仿佛看不見她的不快,說完便往湖中心的亭子去。
廊道原本寬闊,足以為兩人並行提供遮蔽,卻架不住今日這風裹挾雨珠斜斜衝進來,左側的石板濕淋淋的,顏色都更深些。
薛柔原本在他身後,卻聽見皇帝讓她過來。
她婉拒,「我豈有資格居於陛下身側。」
謝凌鈺停下腳步,抬手示意她上前幾步。
雨來得驟而急,圓潤雨珠不停擊打池面,四面聲響如一曲琵琶,密密將人包圍。
因這場雨,周遭恍若有水霧升騰,吐息間濕漉漉的,薛柔微微向左偏頭,目光向上,能看見皇帝的側臉。
過分精緻的五官蒙上層霧氣,中和了九五之尊的高高在上,比平時看著好接近多了。
朦朦朧朧間,薛柔想起自己曾和阿娘說過,死也不想進宮。
謝凌鈺這個人,只有在被什麼東西遮掩時,她才敢大膽直視,並細細打量。
阿娘說此乃常理,陛下是天子,縱使夫妻也是君臣,臣不畏君,國之將亂。
薛柔不想這樣,自己的夫君為何要怕,真要怕,也該是她做河東獅,讓夫君怕她。
才不是現在這樣,謝凌鈺招招手,她就必須跟上來。
下著大雨散步,究竟是什麼癖好?
終於到了廊道中間的亭子,坐下後,李順連忙上前擦皇帝左肩雨水。
玄色衣衫看不出什麼,近前擦拭方才發現自肩頭到衣袖都被濡濕,就連髮絲也沾上水汽。
謝凌鈺看了眼薛柔,「朕今日沒有帶傘。」
皇帝其餘隨從們離得遠,聽不見這話,近前伺候的李順怔了下,連忙道:「是奴婢疏忽。」
「那只能待雨停之後回去了。」薛柔語氣中略帶焦急。
她不想在這兒跟謝凌鈺大眼瞪小眼。
關於王伯贇的案子,他倆本該不歡而散,現下卻又被迫相處。
薛柔雖話多,面對一根冷冰冰的石柱子也不想開口。
偏偏這雨遲遲未停,眼瞧天色昏暗,她心浮氣躁。
再看一眼謝凌鈺,跟老僧入定似的,背對著自己觀雨。
第11章 朕看起來,像是要致他於……
「朕記得,你幼時頗喜歡此處,怎的今日坐立難安?」
謝凌鈺終於轉頭,看向那蹙眉的少女。
「我不喜雨天。」薛柔想了個不算太敷衍的回答。
她心底暗暗想,這能一樣麼?
皇帝在一旁,再好看的景色也寡然無味。
無甚樂趣。
謝凌鈺和她過不去似的,一語戳破她的謊言。
「你先前特意告假一日,去京郊觀雨。」
薛柔臉上的假笑掛不住了,「陛下竟這般記掛我?」
她抿唇,有點心虛,「那是兩年前的事了,人都是會變的。」
兩年前,嫏嬛殿的先生提及,京郊有一竹林,極適合觀雨,風雨吹拂猶如置身天地之外,不再拘泥於紅塵案牘。
王玄逸憐惜她於宮中辛苦,便偷偷帶她去竹林一遭。
薛柔拿不準皇帝知不知道誰與她同行,只想趕快把此事糊弄過去。
雨勢漸微,謝凌鈺讓李順帶人送她回去。
薛柔謝恩後,路上道:「勞煩你一遭。」
「折煞奴婢,」李順臉上堆著笑,「要不是今日姑娘來了,陛下恐怕還要煩心下去,今夜咱們式乾殿的奴婢們都提心弔膽。」
薛柔想起臨走時皇帝的臉色,只當李順說些好聽話,沒太在意。
反應過來後,她陡然問道:「陛下心情欠佳,會半夜罰你們麼?」
李順連忙否認,「自然不會,姑娘誤會奴婢的意思了,陛下若哪日不快,便在式乾殿內徹夜點燈,看那些奏摺,奴婢們擔心陛下身體熬不住。」
皇帝還未完全親政,卻可查閱奏章。
薛柔想,那些奏章可以消磨心中不快麼?果然皇帝與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不同。
「原來如此,」薛柔客套回應,「陛下勤於政務,是大昭之幸。」
李順心下一澀,忍不住替陛下長嘆口氣。
陛下啊陛下,薛二姑娘心裡當真沒有你。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連句關切龍體的話都沒有。
*
靈芝池小亭之上。
少年聽見腳步聲,頭也未回。
「何事?」
顧靈清行了一禮,「陛下,王伯贇還是那樣,什麼都沒說。」
沒有認錯,沒有說話,骨頭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