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動靜太微弱,裡頭根本聽不見,顧又嶸額頭甚至開始冒冷汗,恨不能鑽進地里,只怕薛柔讓她開門。
她眼皮止不住跳,抽筋似的,緊張之色快漫出來。
良久,薛柔才道:「走罷,我想去見陛下。」
*
式乾殿外,李順見到薛柔那一刻,剎那怔住。
他從未見薛柔這般惱怒,臉色冷得如冰似雪。
「陛下呢?」
「陛下去寶玥台了。」
李順瞧薛柔面色不對,恐怕要同陛下爭執,連忙想找補一二,卻見她緊抿著唇轉頭便走,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
薛柔心裡因皇帝反悔而惱火,卻又不意外他的選擇,兩種情緒對沖,如潮水激盪。
寶玥台的宮人看見她,齊齊低頭,面前少女的怒火簡直要化作實質。
今日無風,裙擺與衣袖卻隨步伐劇烈擺動不已,甚至頭上一支翠翹也歪斜著將要掉落。
謝凌鈺坐在棋盤邊,手執一粒黑子發怔,心裡莫名焦躁。
他想起薛柔坐在身側時,會百無聊賴看那棋譜幾眼,又回去看她的志怪故事,顯然對這枯燥無味的愛好半分不感興趣。
說是陪他,其實是晾他在一邊,還總發出輕輕的笑聲,察覺他目光,連忙止住。
謝凌鈺垂眸看著遲遲未落下的棋子,在想她怎麼還沒回來?
珠簾被猛地掀開,「噼里啪啦」作響,露出一張泛著冷意的臉。
謝凌鈺眉心微蹙,「可是在路上遇見誰了?動這麼大氣。」
他想起東安王帶著一群人上的奏摺,以為她遇著哪位宗親,握住她的手剛要安撫,卻被甩開。
薛柔就見不得皇帝這副模樣,明明就是他下的令,出爾反爾,偏裝作什麼都不知。
她呼吸急促到氣息顫抖,眼底不由自主聚起水光。
自年幼起,薛柔一著急,便克制不住掉眼淚,分明沒有多難過,對面的人卻以為她傷心至極,連忙訕訕閉嘴。
十多年來,她鮮少遇到不順心的事,縱使有,身邊家僕宮人也都立刻替她出口惡氣,薛柔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毛病。
察覺臉頰冰涼,薛柔指摘的話頓時卡在喉嚨,一張嘴又是哽咽聲,她又是丟臉又是惱火。
惱火的是皇帝不守承諾,丟臉則因儘管如此,她卻沒法對謝凌鈺做什麼,還要掉些沒用的眼淚。
薛柔腿有些發軟,坐在窗下,手緊緊攥住瓷盞,喝了口茶強壓情緒。
半晌,她看向面前皇帝,冷聲道:「陛下既說過留王三郎性命,又為何將他帶回朱衣台折磨。」
想起朱衣使種種手段,薛柔深吸一口氣,「他在懷朔待著,豈會礙陛下的眼。」
「陛下出爾反爾,豈不聞君王一言九鼎?」
聽見王三郎,謝凌鈺臉色沉下來,內心翻騰的殺意按捺不住。
他真該早些殺了王玄逸,只要涉及此人,阿音就變了個模樣,冷言冷語半點情面也不給。
謝凌鈺站在窗下,垂眸看著面前緊抿著唇的人,杏眼含淚,瞧著可憐。
他想替她擦一擦淚痕,卻被硬生生躲開,乾脆俯身近乎半跪在她面前,與那雙含怒的眼睛平視。
「阿音,」謝凌鈺低下頭,極力克制自己莫失控之下口不擇言,聲音僵硬,「你在朱衣台看見他了麼?」
「我聽見他聲音了。」
謝凌鈺撫著她肩頭,「許是聽錯了。」
「不會錯,你就是容不下他,所以千里迢迢把他帶回洛陽審問。」
少女聲音擲地有聲,冷冷的半點沒有猶疑。
好似石頭砸進水中,原本的平靜徹底被打破,謝凌鈺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氣道:「是,朕是容不下他。」
「他做的事,樁樁件件哪個能讓人容忍,誰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被覬覦?」
「他帶你走,有沒有想過倘若失敗會如何?他既覺得朕薄情寡義,就不怕朕懷疑你失貞,賜你白綾三尺?」
「他從沒把後果說與你聽,自顧自找死,還要拉上你一起。」
謝凌鈺胸口隱隱作痛,不再看她,冷聲道:「愚蠢魯莽不識時務,這樣下賤的人,也值得你掉眼淚?」
良久無人應聲,謝凌鈺心裡發慌,轉頭看見窗下坐著的人表情一片空白。
他勉強平靜些,解釋:「阿音,朕本不願如此。」
謝凌鈺心底猜到,是王玄逸欲離開朔州,才被朱衣使圍追堵截帶回來。
應當是今日才到,朔州司使還未向式乾殿請示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