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顧流采閉上眼,不想聽她說話,乾脆利落地趕人。
「我是替長兄帶話的,」顧又嶸分毫不在意對方的無禮,「陛下讓你回去,伺候皇后娘娘,開心麼?」
聞言,流采沉默許久,半晌才平靜道:「我一直想回到她身邊。」
平心而論,顧又嶸不理解陛下為何作此決定,流采竟還能回去。
流采被安排在薛柔身邊時,陛下的命令清清楚楚,是看管她。
上元節出了那種事,顧靈清的父親大發雷霆,痛罵顧家一代不如一代,養出來的都是廢物。
一個姑娘家,又不是三頭六臂的妖怪,竟叫人跑了。
單憑此事,不足以讓流采被關這麼久,她徹底惹惱祖父的一點,是被發現對陛下不滿。
顧又嶸那日不在,現下忍不住好奇道:「祖父為何說你忤逆?」
流采緊抿著唇,自然因為,她堅決不同意讓朱衣使半路攔下薛柔,甚至裝作正常人與其相處快一個月。
「你不覺得,陛下的掌控欲太強了麼?」流采閉上眼,深吸口氣,「我這麼多年,被要求送上去的消息,詳細到匪夷所思。」
初時,她不過奉命監管薛柔是否有出格之舉,但後來,式乾殿那邊的旨意愈發古怪。
流采忍不住想起同陛下當面稟報時,少年垂眸仔細聽著每個字眼,恍若想藉此滲透薛柔身邊每一寸。
「阿姐,」流采神情有些麻木,「防止未來中宮行差踏錯,難道要詳細至幾時入睡,中午用什麼飯菜,與哪位同窗聊過什麼?」
流采比皇帝所有心腹都更早發覺不對。
昭武八年,她前日記下薛二姑娘午間多吃一顆桃,次日薛柔便從式乾殿回來晚些,道:「陛下說青州刺史送的桃子剛到洛陽,讓我嘗一嘗。」
自此,流采徹底明白那份超乎尋常的關注究竟為何。
她很難清晰表達當初複雜情緒,驚愕於計劃註定徹底崩盤,喜悅於看著長大的姑娘得天子喜愛,最後則是恐慌。
陛下碰見薛柔,就有些舉止失措,而天子犯糊塗,是最可怖的事。
溪流湧出岸堤尚可阻攔,江河浩浩湯湯奔騰而下,誰能阻攔?
流采一直希望薛柔能與陛下兩情相悅,免得他克制不住,做出匪夷所思的決定。
她的希望落空了。
在上元節當夜,聽見皇帝暴怒後做出的決定,流采對祖父道:「那是我顧氏旁支聚居之地,把她引過去做什麼?」
「是我當真背後出言不遜,還是陛下超乎常理?」
未等顧又嶸回答,流采便繼續道:「陛下既然不肯放手,為何不直接抓她回去?」
那樣密如網,難以逃脫的監視,仿佛有不止一雙眼睛在暗處窺伺,縱使流采想起來也難免後背發涼。
顧又嶸半點不意外,陛下只要涉及薛梵音,就不大清醒,誰知道聖意如何?
她眉梢揚起,拍了拍妹妹的肩。
「莫要抱怨,祖宗有訓,從天子令,乃我等必為也。」顧又嶸微嘆口氣,「我得去趟陽城郡,你進宮後好生待著,莫要惹麻煩。」
流采皺眉,「什麼差事,還要你親自跑一趟?」
「王三郎不見了,我去了結他。」
聽見顧又嶸不算輕鬆的語氣,流采便知事情棘手。
「回顯陽殿的事很急麼?」她頓了下,摸了下腰間短劍,「這件事應該交給我。」
第71章 皇后待你不薄,莫要辜負……
「讓你去?」顧又嶸笑著搖頭, 「你知道顧靈清派了多少人麼?都杳無音信。」
流采反駁道:「因為你們的方法,從開始就是錯的。」
他們都不熟悉王三郎,唯獨流采, 時常聽薛柔提及表兄,得以了解一二。
顧又嶸終於站直身子,收斂笑意,正經問她:「七日,夠麼?」
「足矣。」
流采仰頭,深深看了眼阿姐,旋即便起身向外走去, 灼熱日光照在眼皮上,燙得眼珠隱隱作痛。
她翻身上馬, 一顆心像被緊擰住,風颳過面頰,使其無比清晰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麼。
陽城郡地處嵩山南麓, 倘若藏進林中, 極為難尋。
流采偏偏未進密林, 而是順著官道打聽,兩日後她在路邊停下,向不遠處小酒肆走去,坐在一人對面。
劍鞘叩了叩搖搖晃晃的桌面,流采忍不住微嘆:「王三公子叫人好找啊。」
她看見他臉上疤痕, 篤定:「你自己用炭火燙的。」
王三郎當年受陛下賞識,不僅因才名, 還因其膽魄過人,願孤注一擲,否則也不可能同天子搶女人。
那群朱衣使只當洛陽貴公子都注重皮相, 沒想過他可能自毀容貌,避開視線。
「是。」王玄逸認出了她,驀然明白什麼,「誰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