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入院中,便見晨光正好,映在檐下的紫藤架上,碎影斑駁。
王老太太端坐在花廳里,身旁陪著幾個貼身丫鬟,正拈著一串佛珠閉目念經。
關寧整了整裙擺,上前盈盈施禮:「寧兒給老太太請安。」
王老太太睜開眼,看了她一眼,目中帶著幾分笑意:「進來吧。」
關寧依言坐下,伺候老太太喝了幾口茶,便起身告辭:「今日宮中選拔女官,寧兒需早些過去,怕誤了時辰。」
老太太聽罷,眉心微蹙,卻沒多言,只是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盞,凝視她片刻,才道:「選女官的事,雖是天家體面,可也不容易。你這孩子心思重,日後若進了宮,也別忘記要多長個心眼。」
關寧低頭應下:「寧兒省得。」
她不再多言,跪下叩頭謝過老太太的養育之恩。王老太太看著她,終究還是輕輕嘆了口氣:「去吧。」
*
宮中選拔的場地設在神武門內,關寧隨著宮女到了考場。
京城中應召而來的女子早已聚滿了庭院,個個衣著華貴,舉止端莊。
這場選拔分三輪,分別為禮儀、才學和忠心。
第一輪為禮儀,所有參選者需依次展示行禮、奉茶等宮中基本規矩。輪到關寧時,她步伐穩重,動作流暢。一個監考女吏盯著她許久,見她雖無世家氣派,卻有一股與年紀不符的沉穩,不禁在記錄簿上寫下了幾筆。
第二輪為才學,所有女子在一個寬大的廳堂里坐下答題,題目從詩詞歌賦到律令禮樂,無所不包。
關寧起初心裡忐忑,捏著筆端了許久不敢下筆。然而當她一字一句讀完題目,心中緊繃的弦便漸漸鬆開。
最後一輪是忠心的考驗。
庭院中,擺著數個木匣,每個匣子上分別寫著「忠」「義」「廉」「信」。女官們提問:「若宮中有人不忠、不義,與你毫無瓜葛,你會如何處置?」
關寧垂首沉思片刻,方才答道:「若是宮規所限,自當據實上報。但若無明文約束,臣女願以勸誡為先,修德為要。」
這答覆出人意料,引來女官們相視一眼,有人點頭,也有人眉頭輕皺,但最終都沒有說話。
日暮時分,選拔的結果終於揭曉。
關寧的名字出現在入選名單的最後一位,猶如一塊壓在心頭的石頭落了地,她雙手接過宮中的調令,不由得微微顫抖。
回到家中,關寧第一時間去向王老太太告知。
王老太太坐在堂中,靜靜聽她將今日選拔的經過說完,臉上波瀾不驚,只在最後點點頭:「既然這是你選的路,那便好好走下去。」
關寧跪下行禮,正欲起身,卻聽老太語調一轉,低聲說道:「寧兒,記住,宮中人心險惡,但天子近臣未必全是好人。無論何時,都要保住自己的初心。」
關寧聽罷,默默點頭。
翌日清晨,關寧向王老太太辭行。
離別時,王老太太送她至門外,親手將一隻小布囊塞到她手中:「宮中規矩多,你的東西未必都能帶進去,這個小包兒藏好。」
關寧雙手接過,回頭時看了一眼老太身後的院落,心中竟生出些許留戀。可惜此去一別,恐怕再難有歸期。
她回頭望了望,那巍峨的宅院中隱約傳來王老太太的咳嗽聲,依舊像三年前初來時那般深沉威嚴。
從這裡開始,她將不再依靠任何人,也無法依靠任何人。
關寧在送行的馬車上,悄悄打開布囊。裡面只有一串用紅繩穿起的平安扣,以及一張小小的字條。
「莫忘心中執念,願君此去,無愧於己。」
陽光從車窗灑入,柔和地落在字條上,映得那一筆一畫清晰如昨。
*
關寧在一片鳥鳴蟬噪中隨內監緩步入宮,所見之景宛如畫卷,令人目眩神迷。
高聳的殿宇與蜿蜒的宮牆遙相連通,廊柱朱漆鮮亮,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微微仰頭,眼中倒映著這天下最顯赫的威儀。
腳步跨過重門,她卻感到心頭一陣沉重。
過往宮人們眉目低垂,腳步匆匆,不言不語,仿佛連呼吸都壓抑在心底。
關寧站在主路旁避讓一隊宮女與內監經過,餘光隨著那隊人遠去,只見他們所攜物件上印著皇后的璽印,一路上無人敢稍作停頓。
一列內監從側門穿過,步伐整齊,懷中捧著的錦匣被陽光映得奪目,匣子上的徽紋屬於德妃,那位貴妃之下最受寵的四妃之一。
方才她還聽人低語,說今天入宮的女官中有德妃娘家遠房的表侄女,而傳言中的那位姑娘,此刻便站在隊伍最前頭,舉止間隱約透出幾分與旁人不同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