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設在城南一處豪宅的園林內。
主家乃是當朝一位顯貴世家的女,宴席安排得極盡奢華。
王家的大小姐王若卉,也收到這場雅集的請柬。
早在幾日前她就邀請關寧同去一場盛大的雅集。
起初,關寧並不願去。
但老太太卻笑著說:「難得你表姐願意帶你出去走動,也該讓人瞧瞧我王家還有這樣的後輩。」
關寧微微躬身:「表姐盛情相邀,但我性子拙,不如在家陪老太太。」
「這話可不對了,」王若卉轉頭笑道,「你雖是遠房親戚,終究也是王家人。老太太不讓你出門,是怕別人說閒話,你聽了心裡難受。如今既然跟了我去,就當作給王家長臉。」
話已至此,關寧便不能推辭。
雅集設在南園的丹青閣,那是城中貴胄之家修建的園林,寬敞華麗,精雕細琢的亭台樓閣如瓊樓玉宇。
主家備下了數十桌的珍饈美饌,光是糕點便有幾十餘種,鮮果拼盤上堆滿南方送來的荔枝與蜜橘。
關寧隨王若卉抵達時,園內已是衣香鬢影,環佩叮噹,四處張燈結彩,琴瑟聲與笑語交織成一片。
而她隻身著一件湖藍色的對襟長衫,配了銀簪,場中那些綾羅綢緞、珠翠滿頭的貴女相比,顯得格外樸素。
但她行止規矩,頗有教養,不與人多言,只安靜地隨王若卉行禮寒暄,素雅之中多了幾分端莊,倒也未曾顯得多麼格格不入。
宴席間,賓客們談笑風生,話題從時局到朝堂,再到家族間的婚姻聯姻。
「寧妹妹,瞧你這般拘謹,是怕咱們這些人吃了你不成?」王若卉打趣道,語氣雖輕,卻讓人不免有幾分不自在。
關寧低頭一笑,輕輕搖頭。
賓客們步履婀娜,衣衫鮮亮,連腳下的鞋履也鑲嵌著細碎的寶石。可這滿園的光輝,卻無法驅散關寧心中的一絲不適。她低眉垂首,默默隨王若卉穿梭在人群之中。
宴席間,談笑聲不絕,可這些看似無害的閒談,稍一撥開,便是藏在暗處各自權力的較量。
「可還記得這事?」不遠處的桌旁,一位女子輕聲笑道,「探花郎趙懷書,當真可憐吶!」
「趙家那樣清白正直的門楣,竟落得這般結局。聽聞趙家滿門抄斬,只剩了趙懷書一人——」
「趙家雖清正,卻是自己惹了禍。」一個身著大紅錦裙的女子笑道,「這年頭,誰能真正清清白白?只可惜了那位探花郎,聽說相貌和才學皆是一等一的。」
「趙家確實是京城一景,奈何風頭太盛,樹大招風。」另一位貴女接過話頭,語氣中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我倒聽說那趙懷書並未被斬,只是……被閹了。」
眾人驚呼。
「那也是他命大!有人保了他一命,不過如今……他已入內廷,這樣貌與學識也是身外物了。」
眾人一陣唏噓,低聲議論聲此起彼伏。有人驚訝,有人嗤笑,更多的則是漠然與疏離。
話題很快轉向了別處,世家的宴會總是這樣,哪怕聽聞人間悲劇,也不過是飯後談資罷了。
關寧低頭喝茶,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顫,茶盞中晃動著她平靜無波的臉。
王若卉察覺到她的沉默,打趣道:「阿寧妹妹,這樣的大事,可不比你那些書卷有趣?」
「姐姐說笑了。」她笑了笑,垂下頭,繼續啜飲清茶,抬眼看見王若卉,露出幾分適當的感慨:「如此結局,真是令人唏噓。可惜了這樣一位少年才俊。」
她的心思其實早已被這番話攪亂。
那一年城破人亡時的慘狀,與趙懷書家的變故恰是同一年,這種殘酷的巧合,就像一場命運的嘲諷。
她抿了抿唇,想起邊疆三城,想到三年前入京路上見到的那些乞討的流民,心中隱隱作痛,一個有才有貌的探花郎尚且如此,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又有誰在意他們的死活呢?
宴會散去時已是黃昏,餘暉如血,將南園的每一片瓦頂都染成灼目的深紅。
關寧與王若卉乘馬車回家,沿途經過城南的街巷。
車輪碾過街頭的積水,濺起的泥點映照出一張張面黃肌瘦的臉龐。幾名乞兒蜷縮在街角,瑟縮著取暖。
一個小女孩蜷縮在牆根,懷中抱著瘦得只剩骨頭的弟弟。
那孩子已經沒了聲息,而那小女孩卻仍在餵他,喃喃自語。
關寧猛地垂下眼,手指攥緊了衣袖。車輪輾過泥濘,她的臉上有些發白,似乎身體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