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書眸色一凜,心中已然明白他的意圖。
關寧望著他,心中複雜難言。
李經彥不是無能之輩,恰恰相反,他是極聰明的人,他既然知曉江南的腐敗,卻為何遲遲未曾出手?
答案很簡單。
因為他要護住左相。
左相李衡,位居朝堂巔峰,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江南官員多出其門下。
誰都知道江南官場的勢力盤根錯節,而這一切的背後,站著的是左相李衡。
江南各府的帳目,若徹查,必定牽連甚廣。
他深知自己無法阻擋這一切,於是只能提前布局,親自將帳冊送往京城,先一步攬下所有罪責。
可若是由李經彥一人攬下,罪責便至此為止。
既然無人站出來,那他便來承擔這一切。
帳冊上的每一個數字,都是枷鎖。
是他為左相固守江南時,所欠百姓的一筆筆血債。
他要帶著這些帳冊進京,將罪責一併攬下,願以一己之身,換左相無虞,換江南百姓一線生機。
關寧靜靜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神色。
她不得不承認,左相的眼光確實精準。
他培養出的李經彥,聰慧、果斷,懂得在亂局中尋找平衡,甚至在關鍵時刻,不惜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
這樣的棋子,是無可替代的。
但李衡或許並未想到——
這顆棋子最終做出的選擇,不再是朝堂間的算計,而是背負起百姓的生死。
關寧收回思緒,深深看了李經彥一眼,最終緩緩頷首,鄭重道:「李大人之心,令人敬佩。」
這一局,早已超越個人的生死榮辱。
她無法評判李經彥的選擇是否正確,也無法阻止,他已經下定決心的事。
片刻後,她緩緩拱手:「李大人,此事……多謝了。」
她拱手一禮,雙手接過帳冊,轉身離去。
趙懷書亦是看了李經彥一眼,神色複雜,隨即提起箱子,步伐沉穩地走出房門。
待二人身影消失,房間內終於恢復了寂靜。
院中。
「左相用人,眼光確實極准。」趙懷書忽然開口,語氣淡淡。
關寧亦是低低嘆息:「不僅如此,左相在朝堂的布局,亦是深不可測。」
***
燭火微微搖曳,映在李經彥的臉上,竟顯出幾分疲憊的蒼白。
他微微閉眼,靜靜地站在那裡,片刻之後,終於鬆開了握緊的拳,可下一瞬,他的身子猛地一晃,腳下一個不穩,整個人踉蹌了一下。
「小心!」
身後的小吏見狀,連忙衝上前扶住他,急得不行:「大人,您撐了一整晚了,快些休息吧!」
李經彥抬手按住額角,指尖冰涼,喉頭澀然:「無妨……」
可話音未落,身子已微微晃動,終究脫力倒下。
小吏慌了神,連忙探向他的額頭,一觸之下,掌心儘是灼熱。
「大人,您發熱了!」
他猛然想起,這一路上,李經彥幾乎未曾停歇。
象山戰事初定,他未曾片刻停歇,便立刻收攏軍隊,整理地方政務。
他知曉戰後最緊要的,是穩定軍心與民生。
象山的雨一直未停,他穿著戰袍巡查各府,衣衫被雨水浸透,寒意直逼入骨,可他無暇顧及。
等他整理完江南帳目,已是五日之後,他換了一件乾淨的外衣,便立即踏上了北上的路。
一冷一熱之間,他並未在意,可連日奔波,馬不停蹄地趕至宣州,加上剛剛心緒的起伏,他終於支撐不住。
小吏慌忙扶著他躺下,急得額頭冒汗:「大人,您已連夜奔波,不可再撐了!」
可李經彥閉了閉眼,低聲道:「此事……未完。」
他還有事要做,他還要寫請罪奏摺……
可眼前的燭火已經模糊,耳畔的小吏聲音逐漸遠去,意識漸漸陷入一片沉沉黑暗。
小吏見他終於昏過去,頓時大驚失色,連忙朝外喊道:「快去請大夫!」
***
李經彥的意識在昏沉中浮浮沉沉,仿佛置身水中,聽得見遙遠的聲音,卻始終無法睜開眼。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貼著他的額頭,像是輕輕拂去歲月的疲倦,又像是在無聲地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