摺子內容言簡意賅,邏輯清晰。
江南軍費短缺,而江南商路不通,根源便是倭寇騷擾。
——可若讓江南商人出資剿倭,情況便不一樣了。
商人最重利益,若能保證海上貿易暢通,他們自然願意出資。
皇帝眯起眼,目光一點點亮了起來。
讓商人投資軍隊,由軍隊護航,既能解決軍費問題,又能讓江南貿易復甦,一舉兩得。
更妙的是,願出多少錢,就給多少保護。
錢出得多,軍隊護航規格更高;錢少,則低一級護航,甚至無護航。
如此一來,商人必然爭相投錢,以求最大的安全保障,而朝廷無需撥款,軍費自然而然解決。
皇帝將摺子一合,抬眼望著她,目光微妙。
他忽然覺得,面前的這個女子,比他太傅更懂得如何用人心。
「好一個關寧。」皇帝輕笑,語氣意味不明。
關寧微微垂首,不卑不亢:「臣不敢。」
可她知道,她敢。
這一局,她已然落子。
***
正午時分,關寧從宣政殿走出,徑直來到司察司,急切詢問內侍:「趙掌印何在?」
內侍低頭答道:「趙掌印已去大理寺領罰,剛剛回來。」
這一答音讓關寧的心猛然一緊,她轉身急步,決然地奔向趙懷書的住處。
然而,剛到門外,一位年紀輕輕的太監攔住了她,低聲道:「御筆,趙掌印有令,現在不見人。」
關寧稍作停頓,眉頭微蹙,示意那太監再去詢問一下。
不久後,太監返回,將消息轉達給關寧,告知她趙懷書仍舊拒見來客,神情複雜,顯然正處於無奈與矛盾之間。
趙懷書趴在床上,將屏風後的影子拉得極長。他的臉埋在枕上,手臂隨意垂落在一側,掌心微微冒汗,指尖蜷縮,仿佛忍著什麼。
方才在大理寺挨了十五杖,掌刑的人並未刻意加重力道,然而刑罰落在身上,仍是鑽心的疼。
他不是沒受過刑,可從宣州趕回,周車勞頓。
受刑回來的路上,又是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看著,這是堂堂趙掌印在光天化日之下受的罰,或敬畏,或驚訝,或揣測著其中的意味,這疼痛到底還是疼上了幾分。
他趴在床上,聽聞門外腳步聲,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難掩的喜悅,眼底的沉鬱一瞬間被某種光亮撕開,藏在心底的某種希冀浮出水面。
是她來尋他?
趙懷書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聽著門外的動靜,心臟隨之微微收緊。
這會兒,她應是剛剛見完皇上就趕來了。
身上的疼痛和疲憊都提醒著他如今的不堪。
他受刑本不為旁人,而是因為他在宣州擅自用刑。
只是今日,趙懷書心裡竟有些介意關寧看到自己這幅模樣,狼狽、難堪,又令人憐憫。
他不需要她的憐憫,他受得起這十五杖,也受得起在眾人面前的失顏面,可他受不起她站在他面前,她眼中露出那種晦澀的神色。
她應該只把他當成棋局中的同盟,最多是一個並肩作戰的夥伴。
她不能心軟,也不該心軟。
小太監的聲音在外響起:「掌印大人,關御筆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胸口那點情緒,道:「不見。」
小太監走了出去,將原話帶給關寧。
站在門外的關寧神色平靜,心裡卻微微嘆了口氣。趙懷書又開始倔了。
她看著門板,目光落在銅環上,半晌才收回視線。
她不急於進屋,趙懷書既然不願見,她也不強求,只是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她轉身離開,朝著永巷令的小屋走去。
屋內,趙懷書側著身子,聽著腳步聲逐漸遠去,手指微微蜷起。
他閉了閉眼,將臉埋進枕中,長嘆了一口氣。
***
小屋內,關寧輕輕推門而入,屋子裡沒有積塵,顯然小春經常來打掃。
她在桌前坐下,指腹輕輕拂過桌面,目光落在一角放得整整齊齊的書冊上。
還未等她坐穩,外面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御前小太監弓著身子進來,帶著急色:「御筆,皇上讓您明日當值。」
關寧輕輕頷首,神色淡然:「我知道了,多謝。」
小太監告退,關寧重新拿起筆,鋪開奏摺,開始寫明日可能需要的呈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