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府上頭的一片天明澈高淨,雲翳無遮,湛空金亮相染。
箭羽凌空發出銳響,鳥立在池窪邊的鑿石上頭一動不動,言子邑撐著下巴,言家老四蹲在地上望著他大哥,落日的餘暉從西面斜拋進來,照得他面上金亮,眯縫著兩隻眼睛,一條瘦長的白狗從後頭追上來,他沒蹲住,一個趔趄倒在地上,言子邑朝邊上一晃,以為是朝她撲的,想不到是到前頭去撲鳥,這些鳥翅膀一撲閃,就從院裡飛走了,過了一會兒,又在院子上空盤了一圈,沉在對面的假山上。
「自從秦司衛到我府上來納采,你哥我就沒消閒過,你們倒好,尤其是三妹妹,還有這個閒情逸緻在這裡陪你大哥練射,你要是在房裡思——」言淮的聲音入了進來。
言子邑斜了他一眼。
言淮走了過來,手裡捧了兩個紅果子,見言子邑斜他一眼,便笑悠悠地打住,把那半截話一齊吞了進去。
「你可別『斜』我,你可得謝我。」
言淮緩了一口氣:「他們王府多的是筆下來得的人,我們府上可只得你哥一人,我白天在府衙裡頭忙得兩股不貼凳,晚上還得代你寫答婚書,翻遍了什麼『馬牛之風不及,窮隔鄉關』,什麼『鼎來純帛,有靦英瑤』,還要從這些東西里,選出些字眼來自謙吾妹的姿容和德行,你說這太謙了吧,又顯得有些心虛。答婚書擬完了,還有什麼草帖,擬到丑時,天沒亮又要去府衙,府衙歸來這王府裡頭又遞了個什麼書來,簡直沒完沒了,你哥最近頭皮上總覺得有條筋在遊走,從這頭走到那頭……」
言淮手指著頭頂,一邊慢悠悠地踱步過來,用手肘頂了頂張弓射箭的言泉,半個身子架在他胸口上,「我說大哥你練射,動的靜的都得練練,瞧著院裡這些鳥禽,被你慣得聞箭聲也不知避,飛出去可要吃虧啊。」
說完意味深長地瞅了言子邑一眼,話里像是有一種隱喻。
「二哥,你說府衙裡頭忙,忙什麼呢?」四弟拍了拍身上問道。
「近日邢昭要回來,陛下備著給他接風洗塵,宴勞功臣都是禮部的事兒,諸事雜多。」
「邢昭回來了?」出聲的竟然是言泉,言子邑也有些驚訝地瞧了她大哥一眼。
「是,怎麼你也要去瞧?」
四弟皺著臉嘟囔:「大哥,我看還是別去了吧,我聽聞上次邢昭出師的時候,城門都堵了,烏泱泱的都是人,還都是女人,哪裡管什麼矜持不矜持。我就說這個『平章三俊』究竟是誰給擬的,這不,連我們這些正兒八經要瞧瞧禁軍統領風采的人,一道給阻了。」
言子邑看了看她大哥,對這個「邢昭」產生了一種好奇,倒不是什麼『平章三俊』的名頭,而是言家大哥的這種在意,想著整日裡頭呆在言府,除了去了趟宮裡,大多時間都在恢復體力,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興許是這個動作出賣了她的想法,言淮道:「我看三妹雙眼發亮,可是也想去瞧一瞧?」
「姐,你就別湊這個熱鬧了啊,都要嫁人的人了。」
「哎——」言淮打斷了他,湊近了說:「要是去,把你大哥一塊兒帶去。」
言子邑覺得此處有文章。
剛想開口問。
言淮便神秘兮兮地笑笑,拋著手裡的果子,背過身去:「我去琢磨我的婚儀文書,先走一步。」
一支箭貫著那拋起的果子釘在樹幹上,它像習慣的運動被遏捺中斷,箭尾不服氣地震盪。
言淮瞪大著眼睛,瞅著言泉從他身邊走過,手裡還保持著那個拋出去的姿勢。
言泉側臉對他,淡道:「聽你的話,練練『動的』。」
說完持著弓就走了。
言子邑還沒見過他大哥這般,問道:
「他們兩是有什麼麼?」
言淮退了兩步,神秘一笑:「有仇。」
言子邑後悔提出了自己要去看這個什麼邢昭回朝,一是他回朝那日正好趕上王府要來下聘,雖然這些都同她沒什麼關係,但是侯爺那雙耷拉著的眼裡面,還是飄出了三分不悅,二是這看班師回朝居然像看日出一樣,天沒亮就要爬起來。但是提出來就不大好收回去,這是她「自閉」三年頭一遭提出來要出去,言夫人非常歡喜,還專門替她去打聽了遊覽路線。
「他是連夜班師麼,怎麼這麼早啊?」言子邑打著哈欠,頂著困勁兒被青蓮拾掇好踏上了馬車。
「夫人聽說小姐想出門走走,喜得不知怎麼的,還派人打聽了,說上一回邢將軍出城的時候,好多人都沒擠著一個好位置,百姓們要瞧一眼邢將軍不容易,還有好多王公朝臣家裡的小姐,擠得水泄不通。」
越往北就越嘈雜,嗡嗡嚷嚷,有行走的百姓,也有穿梭於其間的馬車,靠近城門附近的窄巷裡,馬車擠得層層密疊,竟無一絲插空之地,還有僕人囂張的,立在那馬車平直的車轅上,甩手指揮周圍的車讓道。言子邑的馬車相當普通,出門時言母思慮周全,為避人耳目,用的是一輛純木製的馬車,四角見方的樣式,也沒有鏤空窗,而是一張支摘窗,乍看並不起眼。=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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