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言子邑笑出了聲。
這邢昭即便不做將軍,坐機關也有的是前途。
「我也同王爺交過手。」
邢昭笑憶道,臉上帶了一絲孩童氣的靦腆:
「定北境的時候,有一日,陰錯陽差,半夜聽得帳外有動靜,我行軍打仗的時候袖底刃從不離手,掀開帳門看到一個人影,本來想把人制住,可不知怎麼的,就兩三下功夫,我就被人鉗住了,頭一回被自己的刀刃抵在了脖子上,待回過神來,才聽得王爺說「是我」。原是王爺半夜想到了一樁事,看我帳內沒動靜,又想走,故而徘徊。」
他用兩個虎口摑住自己的脖子,一張建模臉往後一揚,故意沉了聲音,模仿了靳則聿低沉深緩的聲調。
秦霈忠執著手裡的鞭梢,向言子邑那一側撇了撇。
「看王妃又笑了。」
言子邑沒法說她笑是因為聽出了基情。
這麼走著,她看見車馬都圍在山下一處空地上,她問道:「是這兒吧。」
馬車停妥,車搖得有些暈暈乎乎,青蓮過來替她開了馬車門,只聽得外頭幾聲「王爺」,抬臉一看,邢昭和秦霈忠都持了禮,她側頭,一個身姿高拔、氣闊軒挺的身影緩緩騎馬走過來,一手挽著韁繩,一手虛空壓著示意他們不用多禮,馬到跟前,邢、秦二人便退了開去,這時前頭空闊處突然響起鐘磬緩緩敲打的聲音,接著是鼓聲,一開始很慢,漸漸地兩種音調混合上升,有點類似謝潑德調,仿若永恆無邊地抬升,空闊處這聲音就像兩種交疊的轉筒,依傍著這一方天地旋轉著灌入耳際。
「我有一種現場觀賽的感覺。」
言子邑自言自語,靳則聿看了她一眼。
靳則聿遞出手來,她下了馬車,手落在他掌中的一剎那,溫熱厚實,像借了極大的力量,「豁」地一下便落地了。
她有些興奮,顯得親近:「王爺您怎麼不上,我聽秦司衛說王爺也精於此道,我給您吶喊助威啊。」
鼓聲太大,她不自覺地拔高了音調。
靳則聿借著收回手的力,不著聲色地拉近了她些,落在耳邊三個字:
「輸不起。」
掌中一空,身體回正,耳際和手指都還微微發熱。
「哈哈哈。」言子邑笑出聲,只是眼皮子重得有些抬不動,垂著眼,原地傻笑。
「你我識得以來,頭一遭見你這麼高興。」
確實,言子邑穿越了許久,頭一回有一種心潮澎湃的感覺,既自由又自在,迫切想知道眼前將要發生什麼,雖然不知道比試的規則,卻起了勝負欲,問道:「您說我們會贏麼?」
「我們?」
「邢將軍……還有我兄長……」
靳則聿看了看她,雙眼從她的面上掃到周圍,又掃至尚空有箭靶的圍場。
「馬上射術要勤於練習,久習則巧,後雖無心,以久習故,箭發皆中。你兄長雖精於此道,但聽聞近年多為內院試射,圍場控馬,要熟悉風向,你兄長不占優勢,邢昭以腕內薄刃,驚魂刃聞名,擅長近身搏殺,胡卿言於此道可謂是得天之厚,朝內無人可及。」
好胸襟!
本想開口誇讚,但顧忌人多,那「幾分疏離」的任務她還沒有拋諸腦後,便仰頭張望了一下,遠處果然如秦霈忠所言,有一處地方間隔支了篷,白紗的篷布,若遮若現,借著幾分興奮勁兒,她俏皮了一句:「王爺,妾身可能知道您讓邢將軍帶什麼話給秦大人?」問完也不等他說話,此處腳下的土礫鬆軟,提了裙擺就領著青蓮告退了。
建的高台是坐北朝南,磚砌的石階,一階一階上去,便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階底正中是一個大鼎,最上頭是一張長闊的大案,朝南是一個圓形的圍場,正中豎了箭靶,繞著圍場的道有車轍和馬蹄印,這個圍場東北環山,故而女眷的帳台建在東面,要從外頭象徵性搭的圍子裡繞一圈。
她繞的過程是一條曲線,靳則聿是下了小坡直接從高台底走上去,是一條折線。圍子搭的是有縫隙的,竹架結構更像一個個間錯開的小屏風,言子邑走的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從漏隙里看著靳則聿往高台上走,照理他走的是直線,應該快些,可速度卻同她差不多——高台兩側已落座的文武官員見了他都起身敘禮,他或是停下步子寒暄兩句,或是點頭致意,最後落在高台下一階處——這裡侍者也把她引到女眷所處之地,底下駕了木板,四方立了杆子,用白紗圍起,前頭的白紗略遮擋視線,但山坳處有風,像是配合著底下鼓點的節奏,一掀一掀的。
四周都是女眷充滿著快樂的聲音。
——胡帥真是威風凜凜。
——邢將軍這次歸來,愈發年輕了呢。
還聽到:
——言府長公子身材頎長,肩背寬闊,沒想到如此俊朗,不輸平章三俊,要是荀大夫久居漳州,再不歸來,這平章三俊可要換人了呢。
——說得好哇!
言子邑聽到這話,正得意著,想尋兄長身影,聽得一陣驚呼,「胡帥在做什麼?」
她站起身,只見圍場中間褐色的圓地上走來一人,穿著一襲寬大月牙白的袍子,上頭好像金黃的花色,距離太遠看不太清楚,搖著兩個袖子走到中間並排垂立的箭靶間,轉了一圈,又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桿長槍,持在手上,向外頭跑馬的道走去。
走到道旁,持槍立住,像提了一團氣在胸中積蓄,而後大喝一聲。
這偌大的圍場,竟能穿透鼓音,似——
虎嘯龍吟!
底下的武將雖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陛下未至,都跟著他起鬨,有節奏地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