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兄長一箭透入箭靶,周圍起了一陣動靜,帷幕中旁觀的女眷也議論起來。
成帝至於高台之上,自然也不會默坐,見識了精絕之處,便與落座他身前幾階的臣下交談幾句。
見到言泉身姿,便知他不凡,開口問道:
「此人持弓穩固,開弓
將滿,發弓欲審,意態鬆弛,是何人?」
底下自有趨奉之人,但這一言問下去,卻不見人交答,只一人有些賠小心地:「此是言侯府上大公子言泉。」
成帝「哦」了一聲,看了一眼靳則聿的背影。
這第一合對於這些武將來說都太輕鬆了,箭簇落在圈內的有一半,正中靶心的也有不少,圍場的馬道上比完的人躍躍欲試,已經都牽了馬,馬蹄子紛亂,一時間人影交錯,縱馬揚杖,那場角四周插的旌旗在塵土中若隱若現,台側傳來鐺鐺幾聲鐘磬,接著大鼓四下,號令眾鼓,像是「鳴金收兵」——第一合結束的標誌。
那執判又出聲:
——「第二合,馬射。」——
跑馬射靶同靜立射靶差距太大了,且山中小風遒勁,才一開始便有人不慎脫靶,這場合脫靶對於武將來說難免丟臉,故而有僵著臉下不來台的,但馬射只要不脫靶,皆能至下一輪,執判見尚有七八人,便將其中一個箭靶設開十步。
此時山風起了變化,一陣陣時隱時作,山間的風不比京城,卷過耳邊猶饕餮吞吃的凌厲,有些武將雖然開弓滿彀,但是箭矢離弓都顯得有些飄搖不穩,且拉弓弦的弦音也顯得猶豫,自然漸漸都不能落中箭靶了。
就那麼短短的時間,言子邑這個外行也能從弦音聽出箭的區別來。
她哥、胡卿言還有邢昭的弦音,又清又實,同其餘人有著質的區別。
這十步下來,留著的人便只有他們三人。
執判再將箭靶退開十步左右。
言泉上馬拉箭,一陣風捲來,箭頭微偏,眾人口中浮出遺憾的音調,言子邑肩膀微微沉下去。
胡卿言此時銀甲銀盔,似乎是要在這遺憾之中尋出對比,立即翻身上馬,張弓搭箭,他形姿篤定,山風的攪動在他的手裡似乎縮小到無的程度,他這一箭引弓弰比之前要輕,看不出哪裡調整了但是姿勢有些不太一樣,他未等風定,箭頭便破空擲去,直透入靶心。
眾人的呼聲順著風勢,也按捺不住。
圍場上橫溢著助威之聲。
這一側女眷們的細碎贊吟聲也注入其中。
但也止於細碎,大概是因為接下引弓的便是邢昭。
邢昭似乎完全不受這氣氛所影響,在馬上調了調弓。
他態度審慎,樣子極為專注,搭箭扣弦,此時風已然沒有停頓,且沒有規律,就如同戰場上的瞬息萬變。
只見一箭駕凌厲之勢破開風口——
重貫扎深。
把胡卿言落在靶心的箭從中劈開,分成兩半。
眾人驚呼。
這已然落敗的也不免為這一箭喝彩。
包括胡卿言手底下的人,都不由得叫好起來。
既然兩人都中靶心,
那執判高喊:
——「再十步——」
「都他娘的給我閉嘴!」
胡卿言大喝一聲。
從底下往上,眾人都倒吸一口氣,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胡卿言執著手裡的鞭子,指著邢昭:「邢昭,你我要比,只有一途,我今日只問你敢不敢!」
邢昭沉默著,它的坐騎似乎有靈性,垂頭喘了兩下,左右晃了兩步,他穩了馬,拱手向高台,朗聲道:
「今日陛下在側,難道不應該問陛下允不允嗎?」
「陛下!」
胡卿言口裡喊的是「陛下」,卻未朝高台望去,眼裡狼一樣的光芒扼定在了邢昭的面上。
他的聲音似乎從胸腔中逼迫出來,懸高而上,澎湃如雷,「臣同邢昭,曾走馬比射,互射五箭,臣當日脫力,中了邢昭一箭,今日,便在這裡,在陛下面前,再比試一次,生死有命,還請陛下允准!」
他所吼皆是短句,一句一頓,鐘鼓此時皆息,但他的話灌入耳畔,不亞於適才黃鐘大呂的震顫。
胡卿言是瘋了。
此時此刻。
不啻於恃勢怙恩,驕橫妄為。
眾人都望著成帝的方向——
只見成帝從他的案前站了起來,走到階前,下了一階。
這幾步虎行似病,搖搖擺擺。
袖子往邊上甩了一下,朝著下面先大喊他的名字:
「胡卿言!汝不善體孤恤臣念下之情,逼孤甚迫,喪心至此,於斯而極!」成帝這幾句也近乎於吼出來,帝王冷絕之氣不掩,眾人不知要如何處置,正覺心中凜凜,成帝卻話鋒一轉:「現如今這校場之內,眾人內里被你的話弄得是蠢蠢欲動,孤不允准,倒像是孤掃了眾人興致!既如此,」成帝大袖一擺:「你既不惜命,這條命孤暫且給你允下了,邢將軍是靳王的人,孤可要問一問靳王允不允。」
成帝的話軒輊抑揚,先是罵,再是允,自己立足在「眾人」,決議卻在「靳王」。
眾人見成帝轉向了階上的靳則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