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邑手指觸了一下馬車板:
「你手裡沒了威脅我的東西,我自然放鬆些。」
胡卿言扯了一抹笑:
「你不怕我殺你?或是……碰你。」
言子邑搖搖頭,
「胡帥,你我這些年的淵源,我同你也算是半個『自己人』,你實在要殺我,就殺吧,或許殺完,我醒過來,就又要去執勤了。」
言子邑懶得理他是否聽得懂。
「至於你要碰我,目前應該不會,啊,胡將軍方才動了真情,此刻應是感慨萬千,難以平復,還能碰誰呢?」
胡卿言用掌根覆住了眼眶,抹了抹,眼角露出笑紋。
從掌根探出眼來:
「從前的言子邑……是被你除掉了吧?」
「哈哈哈。」
言子邑也笑了。
胡卿言在馬車裡似乎有些坐不住。
又一步跨了出去,不一會兒,馬蹄聲靠過來。
馬車窗本就被抬起。
一車一馬並行。
胡卿言牽著韁繩貼著馬車,手指摩挲著轡頭上的銅環。
從馬的另一側提出一個酒囊來,喝了一口。
一時的安靜,讓四周的聲音得以進來。
鐺鐺鐺地幾下,像遠方的寺鐘恰在這時響了,社祠神鴉,疊鳴盤旋,夾著一聲猛禽的叫聲,破空而來,比尋常游隼更為尖銳。
有一種直覺一般的東西忽然間閃過。
言子邑頭一回選擇任它做主:
「那胡帥,我既『除掉了』以前的言三小姐,出於愧疚,我便也代她問你個問題。」
「什麼?」
胡卿言沒有轉頭。
「同五公主一樣的問題,你心裡可曾真有過言府三小姐?」
胡卿言看了她一眼,又轉向前方,似乎透過官道,看到了很遙遠的東西:
「鴻慶二十五年,我帶著本鄉幾個鄉勇在洛城林道遇著驃騎將軍,他引我入城,資我以援、兵馬、糧草。」
他說到這裡看了她一眼,把酒囊撂回馬上,臉上浮出一種難見的青澀,捏了捏他自己的臉頰,「你我初遇那年,你不到十五,不像現在,頰邊有肉,對我百般照拂,那時我還不善言辭。」
這是……
——嬰兒肥?
——奶膘?
言子邑不自主也去摸了臉頰。
胡卿言一手拉著韁繩,一手向後頭招了一下,像是一個手勢:
「雖然幫著洛城守了幾陣,一時弄出了點名聲,卻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因驃騎將軍的緣故,你在洛城無所顧忌,待我自己知曉,才發覺,整個洛城,包括我的人,都以為我二人已情根深種。我便想這樣也罷了,驃騎將軍待我有知遇之恩,你又待我有恩義,我那點名聲也是固守洛城得來的……」
「那日再宮中又見,前塵往事你竟真忘了,目光卻再不追隨於我。」
胡卿言低首撫了撫馬脖子:
「說實話那一剎那我如釋重負,可轉瞬間,竟覺得有些新奇……我逃出洛城之後,惦念兄弟,有很長一段日子心中憤恨,可漸漸發覺我走出洛城,覺得洛城像個索套,套在頸上,其實我並不太自在。」
他苦笑了一下:
「只是這些年,我平步青雲,同陛下稱兄道弟,仍舊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似乎想得到什麼,得到了又覺得疲倦,每每總是如此……」
後頭他剛招呼的人捧了一個木匣來。
原來匣子裡是一方弩機。
他把弓箭和弩機熟練地拼裝起來。
就如同她在公安警務實戰賽里看到的組槍一樣。
「很多事情不堪深問,但我胡卿言卻不虛偽,我想要活下去,但想活得自在,即便不能騎馬打仗、拉弓射箭,即便是在鄉野做一個村夫,偶爾賭錢吃酒,尋那麼一瞬快意。」
他張弓搭箭,適才南城門有些陰雨,走出京城一段,天氣卻意外的好,晴空一碧,側嶺樹頂擠擠挨挨的,像彼此拉握著一樣。
適才翩翩盤旋的禽鳥似乎嗅到到了危險,一時顯得寂靜,有人見主帥動作,便向旁吹了一聲哨。
一時尖嘯撲翅聲紛紛呼應。
像撲面而來。
胡卿言一夾馬腹,雙臂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