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洲行動間老練,臉上卻浮出一片羞澀:「是聽聞大哥……同嫂子都安好,我便放心了。」
言子邑點點頭,「王爺先去大都督府了,吩咐了接風洗塵一概全免。」
則洲看了一眼秦管事:「秦管事也如此說,只是母親覺著大哥班師,府內如不設宴,不足表仰揆之意,愚弟勸了一番,雖作罷,卻仍覺不妥。」
言子邑想了一下,道
「正好,帶我一同去拜見母親。」
隔壁院裡的七大姑八大姨依舊聚得齊整,只是用一種比較古怪的眼神觀察著她,唯有三弟的母親態度是誠懇的,近的事一概沒提,只提遠的,尤其是那日則洲要引火自焚,她及時趕來相勸一事,老人家舊事重提,倒是陪行的則洲臉上顯得不自在。與進門那日不同的是,省卻了吐槽蘇竹如的內容,聽話音卻像是總不在府里,言子邑覺著有些蹊蹺,卻沒當面問,辭了老太太后,才向則洲提起。
「她心高……」
靳則洲放緩了步子,
「那日胡卿言截了嫂子,亂中便有宮中使衛將我們連夜遷回王府,府內外守得更嚴,後來聽聞大哥問陛下要人,陛下放了李通涯等人出京,王府中人卻遲遲不肯鬆口,只應下調撥程閬的人護府……蘇竹如自那日之後,便一直以『皇后之妹』的身份,暫住宮中,中間回來過幾日,聽到大哥回軍,又往宮裡去了。」
他半眯著眼睛對著西沉的日頭:
「愚弟同她雖說不上情深,但多少也知道她些,她本想封了『長固夫人』,能和說於陣前,於局勢上一顯能為,榮耀眾人,但天下事,『事與願違』者何其多,沒想到兩頭無果,倒弄得身份尷尬,但她這性子,宮中又何嘗有她容身之地?」
他談到「事與願違」幾個字,是結合了自身經歷而談的。
別有一番「痛徹」。
聽到他說蘇竹如一直以「皇后之妹」的身份暫住宮中,言子邑感覺額頭一緊。
那豈不是……
「嫂子似乎有心事?」
言子邑一收思緒,笑道:「興許是剛回府,還不適應。」
則洲淺笑:「想來府中還有許多細故要嫂子操持,愚弟便不多擾了。」
一輪下弦月掛在王府進門的院子當空。
言子邑從大圈繞到小圈,繞著鏒金沿口大缸,手指一撥缸中映月,裡頭的水跳漾了起來。
胡卿言入府的情景也同這水一樣,一幀一幀地跳出來,火光浮於屋瓦,還有他說話的姿態,但此刻除了廊燈,院裡都是暗的,幾次聽見府門處有動靜,往前走了兩步,卻發覺是門房在花式「擋客」,雖說吩咐了「不用理她」,但自己好歹是王妃,杵得太近,給人壓力,於是「繞院彷徨」——
正想到「物是而人非」,還應該是「人是而物非」的問題,又覺得都不太貼切,靳則聿此番回來,時局仍舊是「危如累卵」,只是心境和感覺與之前不太一樣了,若說哪裡不一樣,言子邑覺得或許是有了關係,但可也並非僅僅如此。
二更的報更聲剛過——
府前就又有了動靜。
一疊連聲的「恭迎王爺回府」,雖不是特別響亮,但畢恭畢敬,氣氛一下就不同起來。
靳則聿進府的步子比往常要快一些。
見到她步子便停住了,打了手勢,跟著的人便都退了開。
「……我二哥說,與當日邀我母親入宮一樣,也是以『皇后之妹』的身份,請我母親入宮侍疾,同二哥升任禮部左侍郎的任命是同一日到的,當時我們尚未回京,局勢不明朗,又聽聞帝後是因為有人『謀亂』,受了驚嚇而致病,主要是大哥不在府上,我母親怕若是有所遷延,大哥不在的事情走漏了出去,引起陛下對言府的猜疑,故二話沒說,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跟著宣旨的太監登車進宮了。」
言子邑繞院的時候想了想,要不要對於短暫的分別先「噓寒問暖」一番,最後還是決定開門見山,把從二哥那裡聽來的始末講了。
靳則聿微垂著臉靜靜聽她說完,只道:
「嗯,我下晌聽說了。」
「邢昭統領禁軍,宮中職防,雖疊屋架床,但已察得你母親無恙。」
說著從胸口掏出一封信來,「未免你擔心,托宮人請你母親手書一封,遞出來,你派言府的人送去,也好讓你父兄安心。」
靳則聿抬起手,拇指在她的眉心上抹了抹。
沒有鏡子,她自己摸了一摸,確實皺著,垂頭一笑,便順著舒展開——
胸口似乎有一陣熱意填上來,
「感謝王爺,我都要感動了,此時此刻,特別也想幫到你什麼。」
靳則聿抬了抬手,誠懇道:
「他們引你母親入宮,針對的也不是你言府,歸根到底,還是因我之故。」
「不過,正好有一樁事要你幫我做。」
他放眼四周,目光又回到她身上。
言子邑淺笑的臉添了些認真——
因為此刻他是任事的態度:
「今日仲勞向我提,陛下既然免了霈忠的差事,他想把校事處兼下來,他對御馬監一事向來有所主張,想把這不痛不癢之事做下來。」
言子邑有些驚訝。
她沒想到李指揮和老秦今日剛剛擁抱完——
轉頭就問王爺要校事處的差事。
這是什麼一般人看不懂的騷操作?
雖然聽靳則聿的話里,他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局勢,但……
他眼風朝她面上過了一下,接著沉聲道,
「我答應了。」
「霈忠那裡,屆時還勞煩你替我勸撫一陣……回京這一項,事會相薄,我不能同之前那樣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