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岑娘,只怕她也不會馬上知曉。
「岑娘,將事情的經過細說一遍。」也說給楚王聽聽。
岑娘叉手行禮,「去年年節前後,柳家三郎與一班朋友來胡玉樓捧一位詩客的場子,後頭跟著個白淨郎君,那郎君臉上好大一塊烏青,也沒什麼好奇欣喜的模樣,哪怕我再另一桌做席糾,也還是多看了他幾眼。」
那郎君斯文齊整,衣服的料子也昂貴,可就是神色太過萎頓。
而後被強迫著喝酒敬酒作詩,臉漲得通紅,明明不願意,百般推辭卻還是只能照做。
「他總是推拒惹得柳二郎很不高興,最後那一杯怎麼也不肯喝,柳二郎脾氣上來摁著那郎君的頭狠狠磕在桌上,我猜那時,郎君已經斷氣了。」
楚王皺眉,「為什麼是猜?」
岑娘似是心有餘悸,「因為柳二郎,他當即將那郎君摻了起來,說人醉了,他要將人送回去。」
還神色如常地呼朋引伴一起走了。
如此心智城府,實在讓人心驚。
事後她去那桌上看過,桌案上有碎瓷片,碎瓷上有血。
連那酒杯,她也聞過,酒里添了東西,分量不低。
「後來,柳二郎又過來,說了一通那郎君的不是,仿佛二人只是鬧了彆扭一般;再後來,官府過來詢問了一通,便再無後來了。」
岑娘心有愧疚,「我沒有證據,照實說了二人或有齟齬,也沒人放在心上,倒是徐郎君,總覺得連胡玉樓都被人封了口,總是來此。」
她一直留心這事,後來傳出郎君被發現自縊在國子監房中,那郎君父母聞訊進京,怎麼都不肯相信他們的兒子會自殺,多番求告,卻無一人肯受。
她沒法子,只能去信給遠在鄯州的娘子。
楚王良久無言,「平民入仕,除卻科舉,還有舉薦一途,成世家公卿門客亦能平步青雲,柳家沒準還許了這層好處。」
那頭齊康已經帶著兩個人一起走了。
楚王瞧見,對長公主道:「沒準齊家要多兩位不畏強權的門生了。」
長公主意味深長道:「那也得先有命在,才能談從今往後。」
而後又道:「我送君壽兄一個人情,全當我的誠意,不必言謝。」
這一場戲看過了,也可以散了。
「岑娘,不必自責,你已經做了所有你能做的,剩下的交給我便是。」長公主將隨身攜帶的香囊交到岑娘手上,「對你,我的話也總是算數的。」
岑娘笑著接過那香囊,「奴家喜歡這裡,哪兒都不去。」
從胡玉樓出來,天已經黑了,一彎弦月歪在天上,聊勝於無。
楚王借出來的馬車被二郎帶走了,他只能同長公主徒步走回去。
岑娘好心,還借了兩盞花燈照明。
大紅大紫,是長公主喜歡的牡丹。
「阿昭。」叫她第一聲時,她沒反對,楚王開始得寸進尺,「你與皇后沒談攏的,是這件事嗎?」
長公主也不瞞他,「不是這事,這事無論皇嫂是否知情,我都是要做的。」
長安世家,盤根錯節,一嗓子吼出去,誰跟誰不是姻親呢,如今居首的三家,不僅在朝中樹大根深,跟宮裡更是有著扯不斷的聯繫,齊家仰仗太后,柳家不僅出了位皇后,如今還有太子。楚家有位淑妃。
勉勉強強的三足鼎立之勢,焉能長久呢?這三家鬥起來,受苦的不還是百姓,到那時不知道會有多少慘死的李郎君和難以伸冤的徐郎君。
建朝時有大族支持,自然可保四境穩固,可如今主弱臣強,不是興國之兆。
「阿爺駕崩突然,阿兄登基時羽翼未豐,是柳司徒和齊中書輔政的,陛下心存仁厚,下不去手。」
不倫不類的扶出一個楚家來,三家撕咬一陣,平和一陣,浪費國力。
只慶幸她阿爺沒什麼手足兄弟,不然阿兄還不定是個什麼光景。
不過也無所謂,她來便是。
「所以你便要幫他一把?」楚王沒有兄弟姐妹,所以不知手足之情究竟能為對方做到哪一步。
「他們若問心無愧,一心奉公,自是無人能算計。」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什麼後果都是咎由自取。
「我也非善類。」長公主目視前方,走的堅定,「我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妥善解決了這事,可我還是把齊家拉下水了。」
三家鬥起來,才好坐收漁利。
阿爺說過,為君者,第一要義乃是制衡。
阿兄是這麼做的,結果如何呢?
看似風平浪靜的朝堂,底下一團污穢。
所以她要掀翻這局棋。
阿兄可以在其間縱橫謀劃,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珣兒也要接這樣一個攤子。
「不要這樣說。」楚王握住了她沒拎花燈的那隻手,「這分明是阿昭智計無雙。」
長公主順杆上,將自己另一隻手覆上去,「我與君壽兄一見如故,這話我從未對旁人說過的。」
楚王握得更緊了,心裡卻道: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