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嘲弄且輕視的語調居然將他瞬間帶回了明明早已被他拋棄模糊的過往。
那天是因為什麼讓他在凌晨怒氣沖沖闖入那間極盡奢華的空中樓閣的?
好像是……因為下城區發生的一場大規模暴亂。
那些暴徒闖入了他的教堂,肆無忌憚的將在神庇護下的人們抓捕驅逐。他拖著蒼老的身軀企圖制止,卻只被推搡到角落, 無措的聽著響徹雲頂的尖叫。
等一切平息那刻,神父看著地上那一攤不知是大人還是孩子的鮮血,無盡的憤怒居然在此刻成為了他的勇氣。
這股衝動讓他深夜登門,最終曲折的被押送進一間裝修復古的辦公室。
在那裡,他最終見到了那位正面無表情扯下領帶並隨意丟到一邊的年輕人。
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下城區這位隱藏在幕後的掌權者居然這麼年輕。
對方似乎剛從某場宴會離開,身上沾染著繁雜的香薰味。他看起來興致不高,但也看不出什麼多餘的情緒。
直到在看到被粗魯推進房間的自己時,他的臉上才再次勾起了一個笑容。
那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笑容,漂亮而遊刃有餘。他用它將自己的真正想法盡數掩蓋,像一個面具緊緊扣在臉上。
而那天,神父抱著必死的決心前往,因此並沒有顧忌太多。
在那間辦公室中,他不計代價的憤怒斥責,細數眼前人的所作所為。
他的用詞幾乎沒有任何修飾,除了多年來的涵養讓他沒能說出髒字外,和指著鼻子罵也差不很多了。
然而面對這番斥責,對面的年輕人卻只在最初聽到他說下城發生暴亂時意外的挑了下眉,之後便靠在椅子裡漫不經心的聽著,不置一詞。
那天神父幾乎用盡的全部力氣,罵累後乾脆跌坐在身後椅子裡,怒目而視:
「我們都會走向死亡,在最終的審判來臨時,祂必將細數我們的罪行!」
「你不怕下地獄嗎?惡魔們會將你罪惡的靈魂吞吃入腹,連死亡都無法讓你回歸安寧!」
「不過現在還來得及,你在這個人人仰望的位置,你還機會去洗刷這滔天的罪惡!」
「善良和愛是一切美好的根源,只要你從此改變,從此拋卻那些罪惡的根基,將罪惡從身體裡徹底拔除,天國的大門和祂的恩典依舊在那裡等待!」
那天神父站在這間被罪惡填滿的屋內,神色悲憫。而他對面的那位年輕卻始終面色平靜的聽著,沒有打斷,也沒有附和。
直到另一道敲門聲響起,神父被帶離,在大門即將閉合那刻,他才開口說了一句話。
神父沒想到自己至今還記得那句話,他說:
「真忠誠啊神父,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雖然我不相信什麼愛能感化一切,但我期待你將自己的信仰踐行到底。」
記憶里站在辦公桌後隨意看向窗外的年輕人與眼前走近的人影開始不斷重合。
神父的呼吸不由自主的開始急促。
觀察著他的反應,黎忻不緊不慢的上前,語氣隨意:「那時雖然你的教義無聊,但至少讓你活著從我那離開了。」
「那麼現在,完全拋棄信仰的你,正抱著一朵來自地獄的花,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腐爛的味道……」黎忻一手隨意插在口袋,眼底帶著不加掩飾的好奇:「你認為自己這次,還能活著離開麼?」
聽到這些話,神父猛的瞪大眼睛,身上不可控制的開始痙攣。
恐懼掩埋於靈魂深處,過往的一切隨著這個聲音追隨而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不過在此之前,你能給我一個理由麼?」髮絲遮蔽了他的眼睛,黎忻一手按在輪椅後背,居高臨下的審視:「關於你的選擇。」
「你……」神父顫抖著想要起身,可他的雙腿早已作為祭品被剝奪。這曾是他放棄過往的象徵,此時卻成為了將他困於此處的囚籠。
黎忻冷眼看著神父寧可摔下椅子也要逃離的動作,頓時有點困惑——他怎麼不知道自己當初給這個老傢伙留了這麼強的心理陰影?
頂著對面郁宿珩意越發複雜的目光,只想起一半的黎忻莫名有點心虛。
將快掉到地上的老傢伙一把薅回輪椅,黎忻嘆了口氣:「沒準備對你怎麼樣,先回答的我的問題。」
地獄花已經被掙脫,並沒有直接戰鬥能力的神父終於意識到自己逃不掉,此時居然在極度的慌亂之後勉強冷靜了下來。
他呆愣的看著前方,眼底一片空洞,聲音卻沙啞的可怕:「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聞言,黎忻徹底忍不住笑了:「你自己都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了,居然還有心情關心我?真令人感動。」
問題被輕飄飄的推了回來。知道自己不會得到答案,神父這次沉默很久才問道:「你想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