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看起來至多八九歲的樣子,臉頰上還帶著薄薄一層嬰兒肥,他穿著鵝黃色的外套, 在光下像一顆軟綿綿的奶黃包。
「爸爸。」
顧行馳跑進去幫顧勤琢扶住書梯,仰臉望著他, 表情笑眯眯地, 讓顧勤琢一時間幻視那種只會傻樂的小金毛。
「又惹什麼禍了?」顧勤琢揉揉他的腦袋,手感很好,手掌便擱在顧行馳頭頂,一時半刻沒收回。
「還能是什麼, 考試又沒及格唄。」
顧勤鋒用腳抵開門,抄著手走進來, 肩上還掛著顧行馳的書包,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輕笑著開口:「這小子知道嫂子快回來了,求你給他保密呢。」
他說著抽出手, 屈指在顧行馳腦門上彈了一下,看著噘嘴瞪眼的小孩就樂:「真行啊顧行馳,三年級數學就不及格, 你以後去街上賣烤地瓜都算不明白帳。」
「那我體育還得了優秀呢!」顧行馳不服氣,掐著腰和他瞪眼,「我道德美術勞動都是優秀!」
顧勤鋒聞言笑容更大了:「嗯, 德智體美勞,除了智慧你都發育唄。」
「煩你,哪科不及格提哪科。」顧行馳自以為很兇的沖顧勤鋒哼哼兩聲,轉而抱住顧勤琢大腿,又開始磨他爹,「爸爸,你可不要告訴媽媽呀,不然這次我就沒有禮物了。」
顧勤琢忍著笑又呼啦了兩把小狗毛,這才伸手往書架後一指:「可是媽媽已經回來了啊。」
顧行馳一呆,轉頭看向書架拐角,就聽一陣熟悉的腳步,緊接著是淡色的荷葉裙邊,女人踩著坡跟的皮鞋從書架後繞出來。
章琬沒束髮,頭髮披在肩後,空氣間是洗髮香波的香氣,淡淡的桂花味。
「媽媽!」
顧行馳眼睛一亮,也不抱顧勤琢大腿了,像顆小炮仗一股腦衝到章琬身邊,緊緊摟她的腰,一臉興奮又有點埋怨:「你回來了怎麼不告訴我呀!不是說好了我和孫叔叔一起去接你嗎!」
章琬搓搓他軟乎乎的小臉,心臟也一齊變得柔軟,但笑容卻有點調侃的味道:「告訴你了,我就不能知道小馳數學沒及格咯。」
顧行馳小臉一下垮掉,他有點緊張地抬眼去瞥章琬的表情,在發覺母親臉上只有笑意後很快振作起來,笑眯眯地安慰自己:「沒關係,我德體美勞四項優秀呢,媽媽不能只懲罰不獎勵,這叫、這叫獎罰分明!」
屋內的幾個大人聞言一下笑起來。盛夏的正午,院內蟬鳴和笑聲不停,陽光似乎都被這份快活所感染,穿過榆樹的枝葉,碎金般的光暈灑在院間。
顧行馳不明白,只覺得這笑聲好溫暖,好像很多個午後,很多個被太陽沐浴的瞬間裡,他都這樣經歷過,以至於每當他站在陽光下的時刻,耳畔總有如同幻覺般的笑意。
但現在的他不明白如夢似幻的笑容終究都只是泡沫,八歲的顧行馳只會跟著一齊笑出聲,只會感覺到章琬溫暖的手掌落在他的頭頂,輕輕揉了揉:「小馳說得對,那現在先去看看你的獎品?」
顧行馳瞬間從那種茫然的彷徨中拔了出來,一下有了精神,興沖沖地嗯了聲。顧勤琢從後面走上來,彎腰抱起他往圖書樓外走。
顧行馳愣了下:「不是去看獎品嗎?」
顧勤琢抱著他晃了晃:「爸爸帶你去不行?」
行是行,但是,但是……
顧行馳在顧勤琢懷裡回過頭,看到圖書樓內的章琬和顧勤鋒,他們站在門口那一小片陽光能照到的光暈里,影子被拉得很長。
兩個人都是在笑的,那笑容被光籠罩著,閃爍著朦朧的白光,漸漸看不清了。
等等他們呀,顧行馳想。他們要追不上了。
畫面漸漸模糊,留在圖書樓里的兩人仿佛都要變成一場美麗但恍惚的大夢。
夢中,章琬和顧勤鋒抬手沖他揮了揮,像每個顧行馳離家上學的清晨那樣,微笑地、平靜地、無聲地同他告別。
年幼的顧行馳靠在父親的肩頭上,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那份茫然的懼意變得越發清晰,他劇烈地扭動身體,想從顧勤琢的懷抱中跳出來,但不論他怎樣掙扎,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那片光越來越遠。
不一起去看我的獎勵嗎?
我的獎狀還沒有給媽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