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端坐中樞,發號施令四十年,根本沒有人想過現如今的內閣是多麼地不合理。內閣位尊權重,雖不及前代丞相一手遮天,但也不是一般官員可以望其項背。如今內閣的平均年紀在六旬往上,還只是維持了最低三人的定額。
白成理心裡頓時急了起來,他也知道自家父親是受過聖人厚恩,這時候有退隱之心便是對聖人不忠。即使科舉舞弊這事兒沒有影子,單憑這個,也會為言官所不齒,為滿朝文武所不容。
陸太傅其實也不知道此事,但在面上保持住了鎮定。
聖人想起年幼的曾孫,又想起早夭的孫子和天不假年的兒子以及妻子,對白閣老道,「難道朕與卿,不能全始全終?」這已經是很重的話了。白閣老在給兒子的信里已經表明,即使不要死後加恩,也會在不久後上表致仕。
白閣老淚流滿面,「臣已老邁,受恩深重,滿朝大賢皆可堪任……」蔣次輔尚在養病,今日不在朝堂,不然聽了這番話,只怕身體就撐不住了。蔣次輔又何嘗不想讓位給後人,只是老而不死,實無奈何。
事已至此,似乎科舉舞弊已是小事。
內閣成員最低要保持在三人,而聖人近年來並無提拔哪位大臣入閣的意思。如果兩位閣老同時去位,空出來的位置足夠讓滿朝有資格入閣的大臣爭得頭破血流。
不等聖人說話,先前一言不發的夏秉言突然跪倒,對聖人道,「宰執欲退,實乃朝中不穩之象。臣斗膽叩請陛下早日冊立東宮,以安天下人心。」自太孫故去後,這是朝堂上第一次有大臣為立儲之事向皇帝進言。
滿朝一時死寂,聖人愣在當場。焦清看向夏秉言的目光如刀子般鋒銳,侍立在殿內的金甲武士緩緩上前。只等一聲令下,就把這個狂悖的御史拖出殿外,送回家去。
夏秉言說完叩首不止,額間頓時殷紅一片。
實則這是一步險棋,把國本未定的矛盾暴露在明面兒上。原本夏秉言也只是因身為江南道御史的緣由,才會彈劾應天巡撫和江南布政使,誰讓這兩人太明顯了。
然而白閣老的家書一出,讓夏秉言看到了請建儲位的希望。聖人聖壽七十有六,一旦龍馭上賓,對天下和百姓都是大大的不利。此時東宮未定,更是要命。
夏秉言想趁此良機,請聖人早定國本,也好老有所養,終有所托。這卻是一片忠心,只盼著聖人善始善終。
聖人靜默不言,夏秉言膝行至御前丹陛,留下一路紅痕。
「古來帝王莫不重視國統傳系,陛下聖德巍巍,普照天下而御極四方,如今東宮缺失,尤似天有日而無月,世有陽而無陰。晉獻齊景,尚能保全。齊桓趙武,猶在史冊。」夏秉言一不小心把真話說出來了。
誰是晉獻公、齊景公,誰又是齊桓公和趙武靈王?又或者這朝中大臣哪個是易牙、豎刁?三王之中哪個是安陽君、惠文王?
這是詛咒聖人,其罪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