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與就餐處隔著一面空蕩零落的簡單純白色置物架,孟北一個人坐在酒菜過後的飯桌前,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距離去墓園已經過了一段時間,窗外餘光殆盡,顯然不足夠支撐這小片空間的提亮,來自客廳的冷白光線愈發明顯,斜著打下,他的面容變得光影分明,區域清晰,略顯粗糙的皮膚質感都模糊化了,卻讓眉眼更加深邃堅刻——
這與少數幾次孟北冷下眼時的感覺遙相呼應,平滑,厚實和冷硬,他僅僅是側對著人坐在那,就像是一座佇立在外而緘默無言的大理石雕塑。
即便是朋友,鄭玉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從不了解這麼多年孟北心底最想達成的和解是什麼,甚至可以說從沒有深入了解過他,只是像林程一樣認為,他人挺好的,當個兄弟不差。
因為他時常在那人身上看到的,就像現在一樣,只是靜默。
鄭玉成無聲嘆息,這次也打算按照以往做的那樣走開,可在手握上門把那刻,樓梯口徒然響起一陣凌亂不一的腳步聲,噔噔噔地往這兒過來。
鄭玉成回身時,孟北也看了過去。
符樓穿著松垮的淺藍色睡衣,不知所謂地出現在樓梯口,手裡拿著薄薄的試卷和一支筆,似乎是被一道題目給難住了,這才下樓找個人問問。
他的視線在鄭玉成和孟北之間來回晃了晃,並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符樓抬起腿徑直走向孟北,挨著他坐下:「這裡總是對不上。」
孟北覷了一眼。
算數的時候出了點偏差,不過比一加一等於三這種錯誤還是稍微好一點的。
「算錯了。少打了個點。」
得知是這種低級錯誤,符樓點點頭,改了,絲毫沒有粗心的自覺,連一個覺得自己笨的略顯羞愧的笑容都沒有。
孟北撐著臉,餘光瞄了一眼試卷上一溜的正確答案,趁其不意給了符樓一個腦瓜崩,在後者捂著頭不滿地看過來時,輕聲說:「下次別犯這種錯誤了。」
「……不會。」符樓迅速收起試卷,合起筆帽,正襟危坐地看向孟北,「我還有一個問題。」
孟北見他如此嚴肅,瞥了瞥被他壓在五指下的試卷,明知故問:「那怎麼收起試卷了?」
「因為不是數學題。」
符樓手掌摁在坐墊上,上身稍稍靠過來,孟北能聞見他身上帶來的,與自己正在使用的沐浴露一樣的香味,他靜靜呼吸著,紋絲不動,微垂著頭盯著符樓具有光彩的眼睛。
「我朋友惹上了麻煩,有人想追到她家裡去,但不知道具體要做什麼,事情有些棘手。」符樓說,言語之間卻還是像在做題目,「怎麼做才最優?」
「那個人很不好惹嗎?」孟北問。
這句話自動在腦內轉化為,南卿卿這個女孩子看著好說話嗎?
符樓默然,模稜兩可道:「也許。」
「怎麼回事啊符樓小朋友,」孟北眨了眨眼,實在納了悶了,「我就一會沒看著你,你就轉第二個賽季了?」
孟北明顯誤會這個朋友說的就是他自己。符樓有些哽住,感到十足冤枉,又覺得他這樣想自己是情有可原,正想張嘴想辯解一二,孟北看著他抬了抬頭,自個兒也略微揚了揚頭,眉尖輕挑,面上倒保持著一副隨時聆聽的表情。
符樓原本準備的那些話堵在喉嚨里,脫口而出的語言變得異常簡潔:「就是朋友。」
「好吧,那是怎麼一回事?」
符樓簡單地提煉了一遍艾瓊與南卿卿之間的事,至於他和艾瓊的那些關係隻字不提,說是前不久才相識的朋友。
「強闖民房?」孟北凝眉,「報警抓吧。」
這個方法還真是符合孟北的一向作風。
符樓在心裡嘆氣,說出了自己最擔心的問題:「她們是同學,況且她要是不做什麼呢?隨便說個理由都能搪塞,該繼續的還是會繼續。」
孟北適時提出異議:「不過她要真是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刺頭,幹嘛怕那位老師?按你說的,那個時候什麼事也沒發生。」
「刺頭也會怕老師。」符樓實話實說。
不知這句話勾起了怎樣的回憶,孟北神色閃爍了一下,伸臂攬住符樓的肩膀,掌心下傳來源源不斷的熱度,他淡淡地說:「但你忘了她們一開始是好朋友嗎?這說明在其他人選擇霸凌的時候,她沒有,甚至對你的朋友釋放了一絲善意。
「直白來說,她是比那些人更強勢的一方,不怕同學把矛頭轉到她頭上,不怕被別人欺負,但在受害者面前,卻表現得溫柔開朗,而且還是個老師面前的紅人……足以表明,這個人精心塑造的形象在班上就是很好的。」
符樓想了下,道:「你是說,她很在意外界對自己的看法嗎?」
孟北微微湊近,反問:「不在意,為什麼要勞神費力保持好人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