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一早來,便如此跪著,什麼話也不說。
楚懷瑜放下茶盞問他:「將軍是為少將軍丟失朕的一萬精兵『請罪』,還是為你尤家獨子丟失仙草一事同朕『討恕』?」
丟了仙草失了精兵一事,尤暨不全然知曉,此刻從小皇帝口中聽得,不由得身形一震,陷入納罕。
楚懷瑜淡哼一聲:「若是請罪,你尤家上百條命也不抵這一萬精兵,若是求恕,朕便殺不得這異國之子,將軍明白嗎?」
殺了圍堵楚軍的罪魁禍首,仙草不得,第一個討罪的非尤溫綸莫屬,這個道理尤暨不是不懂。
那端王在小皇帝心裡的分量,尤暨更是心知肚明。
小皇帝步步為營,從奪得政權起乃至掌握了朝中一半大權之後,從不曾給過尤家臉色,此次倒是頭一回,看來是下定決心要逆眾臣之言,將那異國之臣留在身旁。
尤暨撇下心中那些不忍,為國之計,決定大義滅親:「尤家的命,老臣固然珍惜,然若涉及陛下乃至楚國百姓安慰,老臣便是死,也要陛下誅殺此人。」
小皇帝聞言面色沉下來,他自然愛惜如此忠心耿耿的老臣,可他羽翼將豐,如何再受得旁人左右:「朕要你活著,你便也沒有理由讓朕殺了他。」
尤暨聲腔洪厚,再次試圖納言:「陛下——」
「朕不喜歡被人逼迫,」楚懷瑜斷去他的話,起身走至他面前,矮身半蹲而下,低聲而語,「——將軍知道的。」
尤暨抬頭直視龍顏,只見小皇帝眉目不展,看他的眼神里還有些許哀請,就如十三年前他初登王位之時,無權無勢,哭著哀求他在太后面前求情,要見病中的端王一面……
陛下要他活,亦要保全那賊子的命,陛下在懇求他。
尤暨卸了口中之言,終是垂眸應聲:「臣——領命。」
忠國愛民的老將似是一瞬之間滄桑了許多。
袁沃瑾看著走出營帳的尤暨,不禁心中一動,想起未曾謀面的父親,據母親所言,父親生前也該是這般樣貌和氣度。
袁沃瑾回頭之時,不知小皇帝何時已在眼前,小皇帝發現他多瞧了兩眼尤暨,淺淺笑問:「想你爹了?」
小皇帝一語中的,聽者卻沒什麼好顏色,只以為他有意詆辱。
話說出口,楚懷瑜也覺出有點罵人的意思,俊秀的眉尖略顯歉意地挑了挑,可袁沃瑾不願提及已故之父,撇開眼不去看他,自然不會發現小皇帝無意冒犯的神色。
這會兒他連眉色間都帶了點嫌惡,在這件事情上楚懷瑜略有愧欠,索性不再與他置話,同尉遲睿道:「朕去走走,人交於你看好。」
小皇帝走後不久,尉遲睿將人安置營帳中便出了帳,隨後而來的是那尤老將軍之子尤溫綸。
尤溫綸進帳撤下簾帳帷幕,走近被捆綁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一身清爽潔淨的衣物遮去了滿身傷痕,倒是添了幾分貴將氣質。
那地牢的刑具連他這個施加者見了都要害怕,這廝卻始終抗得住,甚至還能保持清醒,至死也不肯說那偷盜的仙草去了何處,讓他在聖上面前失了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