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便是那鞭長莫及之地,何苦非要勉力去保。
桓玄也忽然明白了,為何陛下會說,桓謙派不上大用處。
不錯,桓謙他為人方正謹慎,在作為探路前軍的時候,便不會錯過細枝末節,也能看清楚局勢,將其完完整整地匯報到桓玄面前。這樣的性格放在官場上也不容易出錯。
但他缺了應變之能,在這個時候恰恰是一個要命的短板!
然而還不等桓玄為桓謙這個堂兄捏一把冷汗,便忽聽一個聲音響起在了他的面前:「不是出兵馳援,是朕要親自往洛陽走一趟。」
「陛下!」從後方的人群中當即響起了一聲驚呼。
王神愛的聲音已搶先一步,壓住了後方的質疑。
桓玄的呼吸一緊,便見一隻手握住了他的臂膀,勒令他看向了一雙跳動著暗火的眼睛。
明明若以身量來算,他才是更高的一方,因為眼前的陛下終究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人,可這一雙眼睛,依然像是正在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楚侯,朕有事相托。」
一口緩和窒息感的呼吸,慢慢接續在了他的咽喉之中,可直到此刻,桓玄仍覺喉中發堵。
面前之人沒有問他,到底有沒有痛改前非,只是一如先前見他時候一樣的輕描淡寫。反而是他,因天幕停在了他受封楚王、驕矜自滿的模樣才緩緩停下,讓他不免捫心自問間,覺得自己若論心性,恐怕還遠不如姚興。
這種對比,更是讓人心中複雜,也說不出其他多餘的話來。「……您請吩咐。」
「朕不知道這個決定有沒有錯,但求一個無愧於心。所以現在,我要你替我殺兩個人。」
……
桓玄縱馬疾馳。
將要入冬的烈風吹得人一陣唇齒發寒,再被灌入咽喉之間,更覺乾澀發癢。
但對於星夜趕路的桓玄來說,這恰恰能讓他先前駁雜混亂的思緒沉浸下來,用更為冷靜的心態指揮好隨後的行動。
在半日之前,他仍坐在自京口起行的航船上,與一封送往建康的詔令同行。
陛下用人無疑,請劉穆之即刻入朝,隨同謝道韞一併為她把持住建康局勢。
先前已經由考試遴選出的合格京官,再行提拔,各司其職,務必確保境內百姓過冬無虞。
同時她還給劉穆之下了一個格外棘手的任務。
自司馬道子專權以來,建康朝廷的財政收支便記載得格外混亂。先前她只是讓人粗略查驗了一番,再用抄家所得臨時填補了一番,現在總算有好用的人才接手詳查了,那又何必要管她在不在,直接查吧!也正好用來給謝道韞和劉穆之立威了。
若是劉穆之那邊缺人的話,大可不必擔心。
看看支妙音先前經辦佛寺的斂財能力就知道,她手底下在這方面的熟練工不少,那麽,能用的全給用上!
……
他也曾與一封從蜀中經過荊州,本要送來京口的戰事急報擦肩而過。
在那封戰報中寫的情況,與天幕所說,與陛下所猜測的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蜀中的毛璩預備響應梁王來信的邀約,趁著桓玄不在荊州,發起聯手反擊。
誰知道,蜀中士卒不願離開故土,挾持譙縱反叛,這反叛的結果,便是毛璩在成都攻破後為譙縱等人所殺。蜀中不遵聖諭,徹底獨立,有了那譙蜀的國號和成都王的自稱。
譙縱想必也是知道,蜀漢當年能藉助天險,與曹魏拉鋸良久,如今天下局勢更為混亂,永安也未和其他敵人分出勝負,那麽,他偏安一隅所能維繫的時間也就更久,甚至還有機會在旁窺伺、漁翁得利。
這也意味著,益州已經徹底脫離了朝廷的掌控。
……
不過,這個消息並沒有讓桓玄回頭,而是在江船逆流疾行後,自一處碼頭換回了奔馬,又從零星的數匹,變成了一片踏碎夜色的激烈聲響。
自與他同行的卞范之看去,只能瞧見自家將軍遠比先前沉肅的眉眼。重新在他眼底浮動的信心,又讓他前傾縱馬的動作里,有著越發分明的勢在必得。
望見遠處依稀可見的一點明光,桓玄忽然勒住了韁繩,朝著後方隨行的士卒抬起了手,「記住我先前說的話嗎?」
眾人無聲,只齊齊點了頭,以表應和。
「好!」桓玄深吸了一口氣。
「出兵!」
寒冬的困意,對於這支被匆匆聚來的隊伍來說,好像早已被丟到了九霄雲外。因為只要一低頭,下頜就能貼到冰冷的甲冑,被這溫度給一個激靈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