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熾這等強悍冷酷之人,天塌下來都能頂著,遏止五欲,自控忍痛,自築的堡壘堅固不可破,有時甚至無情無欲,接近於涼薄。
涼薄之人,對自己都殘忍。
可居然會跟他說疼。
時書著急,從頭髮到腳看謝無熾兩三次:「我知道你疼了,那要怎麼辦?我現在也很緊張,你能不能別疼了?」
謝無熾端坐床上,和時書與古人並無太大差異,都成了長發。姿態有碎玉裂壁之感。目光和時書交匯,唇齒一碰。
時書湊近:「你想要什麼嗎?」
「安慰我。」
謝無熾的聲音輕緩低沉。
「啊?只是想要安慰嗎?」時書費解地抓了下頭髮,圍著謝無熾,「難道你想要痛痛飛痛痛飛這種?不是吧,你撒嬌呢?」
謝無熾:「或許吧。」
有時候他說話,總是這般捉摸不透,似乎自己也不明白心意。
既然他提出了,時書坐到床沿:「好了好了不痛了,我念經幫你超渡,一會兒就不痛了,妖魔鬼怪快離開。」
「急急如律令!——靠,我說你會不會是被死鬼纏上了啊?」時書想一出是一出,「沒事沒事,兄弟你這模樣,鬼都怕。答應我,下次不要喝這麼多酒了好嗎?看到你難受我也……」
「你也難受?」
時書:「我不難受。」
「嗤。」
時書似是明白了,伸手一把抓住他被下的手臂,演技爆發:「我不是難受,謝無熾,我是五內俱焚,痛入骨髓,形神俱滅!答應我,下次不要再讓自己痛了,好嗎!」
謝無熾閉了閉眼,再睜開,和時書閉上了眼:「真的?」
時書笑兩聲:「當然了。」
說完,把謝無熾的手重新放回被子,拍拍好。
「我給你熬點小米粥去。」
謝無熾目光停在時書的背影。少年鮮活生動,背影剛跨出門,小腿一抖,像被鬼纏住了:「一個人去灶屋好恐怖,有鬼!」
少年咬咬牙,往前沖:「不行,這小米粥非熬不可。」
謝無熾胃痛,所以時書克服恐懼。雖然時書本人並沒意識到。
謝無熾收回視線,垂下眼睫。
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碰到被角的溫度。
灶屋漆黑昏暗,點油燈,燒火,時書一心一意熬粥,眼睛都不敢往門外瞅。這灶屋,可是離吊死人那棵樹最近的,上面還掛著半條黑膩繩子!
小米粥熱氣騰騰,煮好後,時書捧著碗跑回屋子裡:「謝無熾,好了好了,有點燙。」
沒人應他,等把粥放到小桌上,才發現謝無熾枕著靠背,雙目闔攏,蒼白瘦削的雙手放在被上,姿態橫臥如松,像是睡著了。
「……困了?」
這卷王每天睡得比他晚,醒得比他早,時書很少看見謝無熾沉睡的姿態,將小米粥放下時,不免多看兩眼。
不穿僧衣,而是當下士人中最盛行的儒衫,寬袍大袖,領口微敞開了,暗光在他鎖骨的凹陷處拓下陰影,雙目雖然閉著,仍像在蟄伏和窺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