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器那頭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
老四心中暗叫不對,又調到公用頻道:「A區低級員工宿舍樓有緊急情況!請求支援,A區宿舍樓……」
他說了一句,就說不下去了,公用頻道沙沙作響,仿佛置身無人區,信號斷得徹徹底底。
男人的身體緊繃起來,他連忙打開電棍的開關,高壓電弧兇猛地閃耀,卻難以消除這股不祥的寂靜。
「誰裝神弄鬼?」他沉聲道,「出來!趕緊出來!」
徐久動彈一下,發出輕微的呻吟,老四嚇了一跳,惡狠狠地低頭,正打算再踢兩腳,讓他安分點,腦後卻猛地響起尖銳風聲!
——一根鋒利無比的觸肢從後背穿到前胸,像切一塊水嫩嫩的豆腐,太順滑地穿透了他的脊椎、內臟、胸骨,破出滾熱新鮮的一大潑血。
男人的瞳孔縮如針尖,他想慘叫,然而第二根柔韌的觸肢如影隨形,立刻密不透風地纏住了他的咽喉和口鼻,讓呼救的雜音盡數熄滅在氣管里。仿佛拖著一片飄飛的塑膠袋,第三根口腕扯住老四的腰腹,將一個強壯的成年男人摺疊著砸進堅硬地板,發出骨骼碎裂,血肉崩散的爆響。
徐久意識朦朧,把額頭貼在冰涼的地面。
怎麼了……?他有些迷糊地想。
好吵。
所幸嘈雜持續得並不長久,耳邊的噪音震了十多下就停了,幸福的靜謐再度籠罩了徐久。
有什麼涼涼的,柔軟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摸著他的側臉,徐久的神志開始回籠,他下意識道:「……六號?」
更多的口腕蜂擁而至,將他疼痛疲憊的身體輕柔捲起,如同置身於軟軟的搖籃。
六號的身軀從陰影中析出——它已經有了「人類」的大致結構,只是上半身的輪廓還非常模糊,下半身則拖拽著漫長的十幾條口腕,鈷藍色的纖細觸鬚,就在其中無風自動,優雅地搖擺。
它抬起一隻變幻不定的膠質「手臂」,幽藍色的半透明外皮猶如流淌的果凍,把徐久牢牢地纏繞在胸前,輕輕地捂著人類側腹上的一大片淤青,分泌出治癒的粘液。它看了下地上那攤分不清頭尾的糜爛血肉,又轉向走廊對面。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裡靜靜地站著一個身高超乎尋常,手和腳都畸長到不自然的人形。
同一時間,對方的頭顱微微前傾,也正在朝這邊張望。
六號抱緊徐久,往後退去。
按理說,同一片狹小的區域,是不可能出現兩個和平共處的同構體的,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六號決定避免衝突。
它今天已經戰勝、吞噬了一個同構體,需要時間消化,眼下帶著母體,它沒有信心應對另一個更加強大的自己。於是它後撤,並且留下了一塊份量可觀的血食。在同構體的共識當中,這應當是暫時休戰的提議。
直面著危險的方向,六號緩緩地退到黑暗裡,離對方越來越遠,直至看不見為止。
臉上,身上都貼著冰涼柔軟的東西,十分舒適。疼痛逐漸消弭了,徐久也漸漸清醒,驀地一驚:「六號?!」
「噓……」六號輕輕捂住他的嘴巴,發出含糊的氣音,一邊無聲無息地回到112室,流水般的腕足浸入鎖眼,打開房門。
徐久難以置信地望著它。
「我。」六號斷斷續續地說,「是,我。」
它就像融化的蠟燭……或者汩汩的,變化不定的泉眼。勉強匯聚成人形的頭上,只有大致的五官輪廓,以及一張歪歪扭扭的嘴。它膠質的半透明皮膚閃動著火焰般的藍色與紫色,越往深處,這些霞光一樣的顏色就越濃。
早上和六號說再見的時候,它還是軟軟的抱枕,如今再見,它已經成了站起來幾乎可以頂到天花板的龐然巨物。
徐久應該害怕的,因為這是一個異常,一個畸變,一個超自然的怪胎,然而他心中卻感應不到絲毫恐懼的情緒。
「你怎麼變得這麼大?!」徐久頭暈得要命,向後一屁股跌在椅子上,六號要攬住他,被他揮手推開,「你,你真的……」
「路上,遇到突襲,」聽得出來,它的語言功能還不是很完善,許多細碎含糊的音節在它的體內摩擦著,才能艱難地拼湊出幾個算是清晰的詞語,「我吃它,進化,成長。」
「路上?那……那你之前去哪了?」
六號小聲回答:「廚房。進化,必須進化,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