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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久說:「哦。」

猜對了,還真是廚房。

兩個小時前,他急得火燒眉毛,那時候真覺得天都塌了,沒有六號,他活著還有什麼樂趣?不如一了百了。

現在六號回來了,不光回來,還大變模樣,他反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訥訥地「哦」一聲。

寂靜中,六號惴惴地窺探著他的神色,說:「水,臉上,水。」

「水?」徐久不解地摸了下臉,果真染了一手的水。他這才醒悟,自己原來正在哭。

察覺到這個事實,許多情緒才像海潮一樣卷上來,焦慮、絕望、痛苦、失而復得的欣喜、遲來的惱火……徐久不吭氣,只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我剛剛出去找你,」他耷拉著腦袋,突然沒頭沒腦地輕聲說,「到處拍門,想問你是不是被研究站的人抓走了,但是沒人回答我,也沒有人理我……」

淚珠連成一線,接二連三地砸在洗得發白的工裝外套上,他鼻子酸得不行,聲音也啞了:「太難受了……那時候太難受了,你要是真被他們抓走,我拿什麼救你呢?那時候腦子裡沒別的念頭,就是想死,活不下去的話,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再也不會受折磨了……」

「對不起……」六號發出悶悶的聲音,它知道「死」不是好話,母體的顫抖和哭泣更不是好現象,它唯有道歉,儘管對它來說,「對不起」仍然是全然陌生的概念。

「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徐久咬著牙,眼淚一顆顆往下墜,「我知道這麼說很窮酸,很可憐,但這就是……這就是大實話。以前我經常想,是不是真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啊?比如有的人生下來就好運好命,而我生下來就是這種人的背景板,NPC?本來都要認命了,沒想到突然遇到你……」

他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六號急著用口腕去摩挲他的臉頰,冷不丁被一滴淚打中,直打得它膽怯地瑟縮了一下。

好燙。

「別……哭……」六號共振出低沉的人聲,「你別哭,我難受,這裡……」

它的面容懵懂無知,抬起一根口腕,摸摸自己的胸膛:「這裡,難受。」

以前哭給誰看呢?又有誰會把他的眼淚當回事啊?所以徐久從來不哭,哪怕快崩潰了也在笑,微笑,假笑,咬牙切齒的笑,結果現在真哭起來,難免就跟決堤一樣,一發不可收拾了。

六號愁苦地蜷成一團,縮在徐久跟前。徐久又白又瘦,此刻眼眶一腫,便紅得格外驚心。

怎麼樣才能讓他高興?它要快樂的,神采飛揚的母體,它要他的眼睛亮亮,嘴角快活地揚起來,眉毛中間也沒有摺痕。它不要人的眼睛裡一直含著那麼多的鹽水,被浸濕的目光太叫它心碎——哪怕它根本不懂什麼是心碎。

哦!

六號想起來了,當著母體的面,它開始安靜地反芻。巨大的半人形水母,從身體裡不停吐出滑溜溜的,被生物黏膜包裹的不規則物體,倘若叫外人看見,必定也是個蠻驚悚的場景。

「吃,吃啊,」六號就像古代那些給帝王進貢的臣子,雙手……數不清多少手,捧著那些食物,殷勤地催促徐久,「吃,吃。」

幾坨黑乎乎的肉塊,勉強能看清腿的形狀;一堆……這什麼東西,卵鞘嗎,疙里疙瘩地粘在一起;整隻動物的屍體,折斷的骨頭還支棱在外面……

徐久一抬頭,瞅見這麼一大嘟嚕濕漉漉的玩意兒,眼淚頓時不上不下地掛在眼眶,哭也不是,鬧也不是。

不夠?不喜歡吃?

六號忐忑不安,它急忙捲起那塊巨大的鵝腿,湊過去在徐久的唇齒間擦來擦去,用肉最多的地方,來回揉著他的兩瓣嘴唇,那上面不知道是體液還是肉油,給徐久的下巴都塗得亮晶晶的。

徐久:「……」

第12章 愚人一無所有(十二)

徐久:「……停停,我說停停。」

察覺到他的抗拒之情,六號不解,迷惑,傷心,失落,只得沮喪地挪開鵝腿。

徐久:「這什麼東西?」

六號觀察了下鵝腿,沒有壞,還在人類定義的「新鮮」範圍內。它想了想,嘗試著撕開上面包裹的厚重黏膜,重新展示給母體看。

「食物,」它說,「吃。」

徐久猶豫一下,因為有事可做,暫時忘了要傷心。他跟著撕開這堆玩意兒上面的滑膜,仔細辨認過,才發現「肉塊」是三根肥鵝腿,「卵鞘」原來是一堆炸蝦,而「不知名動物的殘骸」,則是一隻冷掉的烤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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